日期：2014-12-20 00:42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小相国寺内，今夜竟是灯火通明。

此庙居小，僧侣不多，然而此时尽是老少各种面孔，挤挤挨挨的拥簇在正殿，口里阿弥不断，木鱼声规律作响。

有人将我们拦在殿外，他还是老样子，无眉白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施主又是一身杀气，人者造孽，罪过。”

皇帝难得恭敬，但言语之中还是带了些不容置喙，“大师此言差矣，朕乃帝者，所造亦非孽。”

志摩大师叹息着摇摇头，却不再阻止，而是主动后退，让出一条道路。

我步履恍惚，视线还定格在不久以前的画面。

不同于上次的厮杀，这是真正的屠杀。

越来越不确定，今夜此行的意义，究竟是杀人，还是解惑。离歌青鸟的身份，又是如何。

雨水混合人的血液在脚下流淌，而那个布下杀令的人已经默默退到远处，我不跟上，只看眼前黑色晕染的红，默默铭记于心。要比狠心，要比绝情，我的锻炼决计不够，我需要的是更多。

巫师们群龙无首，又只会些奇奇怪怪的法术，在面对真正武功高强的暗卫时，基本毫无反抗之力。只有极个别暴起搏命，最终还是被玄枢和千手空空阻止。

有黑袍自眼前掠过，很显然，他把目标锁定在最软弱的我身上，可不及反应，身后一剑刺穿，黑色倒下，露出一双郑重的眼眸。

他的动作，的确快。

宗槊静立一旁，等待杀戮的结束。他有些惊讶，还记得三个多月以前，面临宫外刺杀，这个女子看似冷静的外表下，那只颤抖不已的手。今日，她却敢如此直视死亡，甚至面临威胁还挺直脊背，一步不动？

忽见楚云抱膝半蹲，心头疑惑立解，原来是吓呆了，到底只是女子。

“阿弥陀佛，施主似乎心有烦忧。”

我们不是说好，白头偕老。

日期：2014-12-20 00:43

上一瞬，我还陷在瑟缩与冰冷，下一刻，耳边佛音便将我唤醒。眼前，还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大师慧眼，不知能否为楚云解惑。”

他微倾了身子，“老衲愿闻施主一言，施主这边请。”

我默默点头，旋即跟上。

今夜的小相国寺，到处都布满佛音，呢喃保佑。

“楚云想请教大师，如何能够让一个没有心的人伤心。”

大师一语中的：“既是无心，如何伤心。”

我颓然。

“不过——”

他话音转变，似乎还有转机。

“不知施主如何评价自己，施主认为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不确定的回答：“我……我不是一个好人。”

他笃定一笑：“哈哈，好人，坏人，世上的人只有两种，而只要是人，自然有心，有心，便一定有情。”

他的目光瞬间悠远起来，飘渺不知所踪，嘴角含一抹淡笑，高深又莫测。

“是啊，人都有心，有心自然就有情。”口里复念，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有情，那一切都好办了

“多谢大师解惑，楚云已经明白。”

明堂小师傅亲自过来唤我：“嘉兴县主，贵人言道即将启程，请你诉去沐浴更衣，。”

是了，我为解惑，忘记自己一身狼狈。

我知我们又要立刻赶回昌平，从现在开始，我要对皇帝多加顺从才是。

“大师，楚云告辞。”

转身欲走，志摩大师却制止了我。

我们不是说好，白头偕老。

日期：2014-12-20 00:43

“连姑娘，上次一别，不过匆匆，老衲不管你之际遇，只想问一声，四十二年前七夕之夜的往事，后人到底如何了。”

四十二年前的七夕之夜，正是娘亲出生的日子。我不明其意，又回首看他，等待下文，但他的目光已经投到远处，好似没有说过一句话。我试探一问，“七月流火，我想，那年七夕该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为何要提到七夕呢，还是四十二年之前。

“啊，那还是四十二年前，七夕之夜，我记得很清楚。”

良久不见下文，我心里急切起来，一边明堂又有催促，我赶紧道：“大师记得那天，谁又能够轻易忘记。”

“果然。”他倏然转头，让我确切看清他的目光，“老衲第一眼看见施主的时候，就已经认出尔是故人之后。曾以为有些委屈只得埋藏岁月，但既然施主依约亲自前来，老衲言出则必行。”

我派人？

心有疑问，但还是耐心听他说话。

“老衲说过，只要施主亲自前来，便肯破例将四十二年前的往事告知。”

又是四十二年前，难道真是和娘亲有关？

我曾托桑儿打听，娘亲出生那日的人事情形，始终不见他的答复。而今天志摩大师却这样说，莫非——

“老衲答应过连老夫人，这世上只能有一人来问才肯给出答案，可惜，那人迟迟不来，将将过了四十二年，老衲以为会将此事带入黄土。谁知天有垂怜，施主做为孙辈有这份心，老衲很是欣慰，连老夫人与老相爷的心结，也是到了解开的时候。”

我顺着他的意思答道：“时隔多日，奈何无缘，今日楚云在此，便听大师一言。”

“崇德二十年七月初七，一名妇人身怀七月身孕，在此早产诞下一名女婴，这是老衲这辈子唯一接生的婴孩。”他指了指前头的屋子，“就是在那间屋子。”

有些人有些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我们不是说好，白头偕老。

日期：2014-12-20 00:43

我让桑儿寻找的真相，他应该早有答案，却暗自隐瞒，可到底让我知晓了答案。

志摩大师说，去年年底，曾有人来问往事真相。他不说，于是桑儿亲身前往。不知桑儿说了什么，也不知什么原因，他只打算告诉我一人知晓，许是因为我和祖母、娘亲十分相似的容颜。

怪不得我百寻不遍当年真相，祖母在小相国寺生下娘亲，谁会想到接生之人其实是一个方外的和尚？

现在，我很确定，连翀的确不是祖母所出。

是问连漠为何要将一名来历不明的婴孩抱给祖母，还是在祖母连续生育两子的情况下，答案似乎很简单，呼之欲出。

上有连府祖训，但连漠还是背叛了祖母，所谓龙凤胎，实在是个冠冕堂皇的可笑借口。

现在，我还需要证明一件事情，然后便可让大月王朝的连氏大厦倾颓。

志摩大师目送了马车远去，他知道太多秘密，或者他本身就是个秘密，他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惟愿死前能够看到故人中，有一对可以活的坦然些。

他的目光慢慢往东方偏移，终于认定一个方向，再不转弯，素来空寂的心中划过些暖意。

那一年，那杯茶，我知道你不会忘。

暴雨不停，似乎比来时更猛。

一路往懂赶，因为顺风，速度倒快了许多，却还是颠簸。

“回京之后，请送臣女去史国公府。”见微知著，有些事情，应该慢慢来。志摩大师说的很对，这世上的人都有心，无心者便不是人。但凡是人，都有其弱点和罩门，只要我能找到，一击必中。

奔波一日，算上前几日的操劳，宗槊也有些累了。

他知道她迟早会妥协，时间算计的刚刚好，许是心境使然，又见她一脸憔悴，难得愿意解释两句。

“今夜此行，确是为解决离歌青鸟一事，这场雨下得诡异，有人言道有破解之法，朕不忍百姓受苦，是以一试。然巫蛊害人，无论有效无效，朕都不打算留人性命。”

“皇上所言甚是，大月百姓有君如父，是百姓之福，可惜大月国母……”如今皇后的为人在他心里该是一枚深刺，适时的挑拨是在提醒皇帝，肉中刺不挑就是痛。

宗槊眼神复又冷硬起来，他忘记，帝王是不能松懈的，皇后的教训如此刻骨，怎能再犯！

马车又一次倾斜，我习以为常，背部紧紧贴着车壁，右手搭在座榻，左手扶着车窗。然而这次有些不一样，绕是我拼命用力，也抵抗不住整个人往对面撞去。

同样，我右手边的皇帝也发觉了不对劲。他整个人向右边倾斜，小桌子翻倒，上面奏折散乱，然后听见马儿长长的嘶鸣声，我们立时陷入天翻地覆中。

我们不是说好，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