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9-16 10:18:46
那天晚上,我被安排住宿在隔壁的“教管所”。教管所,设在派出所后墙外一个破旧的侧院里。院落狭窄,里面没有厕所,解手要用小马路对过的公厕。一进门,右侧有一排平房。前房门口立着颗苍天大槐树,里面是个套间,即做办公,后面又可住人。中间的大屋,被改成了会议室,是给“学员”上政治课和学习用的场所。最后一间,是学员宿舍。屋子不大,一天到晚有一股臭脚和臭袜子味儿。里面的陈设简陋,一进屋,就是一个通铺;通铺上,可以躺七、八口人。靠门,摆放着一个脸盆架,上面,放着盛着半盆浑水的搪瓷脸盘,上面漂浮着一层肥皂沫和脏污。房顶上,悬着一盏没有罩子的40瓦白昼灯泡。
所谓的“教管所”,就是拘留、管教街道里行凶作恶、打架斗殴和偷摸拐骗坏孩子的地方。这些人,有的十六七岁,最大的二十出头,都是些街道了出了名、屡教不改的小流氓和社会渣子。虽然作案行为给社会和街道造成了恶劣的负面影响,但是,还没有构成刑事犯罪。我是里头最小的一个,被那群大孩子安排躺在通铺上最坏的“地段”——中间,因为两面挨挤。人家说,即便进去是个“好孩子”,与这群乌合之众混上十天半载,出来也会成为“渣子”。交管所的管理,虽与隔壁的派出所挂钩,但由当地工人纠察大队的民兵具体负责。民兵曾一度被称为保家卫国的第二支力量,就是专门负责战备的脱产工人。他们不穿制服,只穿一身藏蓝的便服。
纠察大队长,是个一天一包烟的中年男人,来自街道里的一个印刷厂,大家管他叫“张师傅”。张师傅,就住在前房套间里。哪个学员想在他面前献殷勤、卖乖,就给他敬烟。他喜欢抽“香山”牌卷烟,更喜欢北京卷烟厂刚出的过滤嘴“玉兰”牌香烟。想在交流学毛主席语录“心得体会”的学习班上受到表扬,就进贡他“玉兰”牌过滤嘴烟。
日期:2013-09-16 11:19:50
如果说教管所的孩子是一群“黑帮”,老大就是屋里“大哥”。大哥姓郭,梳着平头,脚上穿一双软乳白色塑料黑布鞋,酷似个不折不扣地黑老大。虽然,他个子不高,但肩很宽厚,腰肥腿壮,是个纯爷们儿。俩月前,在甘商门口打群架,用一把铁锹把一个兔崽子的脑瓜子开了,叫“花了”他丫挺的。“大哥”不仅年长,而且,也是所里最长的学员。第一个照面,不知为何,他就对我产生了好感,与自己称兄道弟;虽然让我睡在中间“地段”,但就在他身后。他谁也不信,即便夜里睡觉,手里还攥着一把胶皮锤子。“大哥”事先与其他四个孩子打了招呼:这新来的小孩儿,是我“哥们儿”,甭欺负他,不然“花了”你丫的。当然,他也不完全白干。头天夜里,母亲通过前房办公室捎来了被窝、枕巾、脸巾、脚巾、牙膏和漱口杯,还有一塑料口袋桃酥。“大哥”把那塑料口袋桃酥独吞了,还说要与我“享用”那管新牙膏。
日期:2013-09-16 11:28:57
[从发楼上帖,修改文字。抱歉]
如果说教管所的孩子是一群“黑帮”,老大就是屋里的“大哥”。“大哥”姓郭,梳着平头,脚上穿一双乳白色软塑料底黑布鞋,酷似个不折不扣的黑老大。虽然,他个子不高,但肩很宽厚,腰肥腿壮,是个纯爷们儿。俩月前,在甘商门口打群架,用一把铁锹把一个兔崽子的脑瓜儿开了,叫“花了”他丫挺的。“大哥”不仅年长,而且,也是所里最长的学员。第一个照面,不知为何,他就对我产生了好感,与自己称兄道弟。他谁也不信,即便夜里睡觉,手里总攥着一把胶皮头锤子。虽然让我睡在中央“地段”,但就在他身后。
“大哥”事先他与其他四个孩子打了招呼:这新来的小孩儿,是我“哥们儿”,甭欺负他,不然“花了”你丫的。当然,他也不完全白干。头天夜里,母亲通过前房办公室捎来了被窝、枕巾、脸巾、脚巾、牙膏和漱口杯,还有一塑料口袋桃酥。“大哥”把那塑料口袋桃酥独吞了,还说要与我“享用”那管新牙膏。
日期:2013-09-16 14:52:21
教管所的生活,如同兵营里一样,有它自己的节奏、韵律和规矩。学员像鸟笼里的小鸟,即便鸟笼的门敞开着,即便能飞出去,也休想逃走,必须飞回来。因为,你知道,外面布了天罗地网,想逃也逃不掉。每天晚上十点整熄灯,次日清晨五点半准时起床。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不是看谁先冲入院子,抢占院中央水泥池子上端的水龙头,刷牙洗脸,而是先干当天上午必须完成的活。我的活,是伺候前房工人纠察队大队长和其他民兵,先在屋门口煤堆里挑煤,将筛选好的煤块放入铁簸箕,端入办公屋,添加到烧了整宿的煤炉里。添煤,是件需要学习的手艺,多了可以将火破灭;过猛,会使炉里冒出呛人的黑烟。添完煤,还要从院子里打一壶自来水,在炉上煮沸,供民兵起床后饮用。张师傅一般六点半起床,先在门口伸伸懒腰,去院里溜溜,站在水池前洗漱。回来后,喝罢我为他沏好的大叶茶,七点钟,看押和被看押人分别在各自屋里吃早餐。
早餐,是“大哥”和另一个瘦子在街上小铺里买的熟食,一般是红豆沙包、稀粥和咸菜。学员们也只有在上厕所和出去买饭时,有些人身自由。上厕所,先要征求师傅的容许,每人限十分钟。出去打饭,是公差和“特权”。因为,“大哥”在学员里最年长,待的时间最长,加上表现不错,就拥有了这个特权。想要保持这种特权,需要继续讨张师傅的欢心,外出时,给他弄盒烟,私下里,向他敬烟。虽然每个学员身上不能有私钱,教管所的钱每次外出后,有详细的出纳凭证和记录,张师傅从不问“大哥”买烟钱的来源,从何途径购入或合不合法。这是一个浅规则。
日期:2013-09-16 16:12:24
虽然学习班里,纠察队的辅导员鼓励大家勇于揭发、汇报,勇于改悔、洗刷自己和重新做人,不告密和不打“小报告”,是另一个“局子里”的浅规则。谁告了“大哥”的密,不得好死。“大哥”说了:我会用手中的锤子砸断你TM的手指和软肋。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总会找上门,趁夜深人静,偷偷摸入你屋,用刀子割断你TM的喉咙。这就是背叛“大哥”的下场。听罢此话,谁都心惊胆颤。第一次听到他瞪着狼眼说这话,差点儿尿了裤子。难怪大家都称他黑道上的“哥”和“爷”,那是出于他严厉的家规,血腥的残暴和无情。
日期:2013-09-16 17:27:36
对“大哥”来说,进局子、蹲拘留所,就跟正常小年轻下馆子一样,再平常不过了。无论在街道居委会,还是市公丨安丨局、派出所和教管所,他都是出了名的人物。每次张师傅瞧见我与他一起,总皱着眉头,脸上流露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在他眼里,一个是彻头彻尾的地痞流氓;另一个,虽出于“反动”家庭,但毕竟还年幼、无前科,是个可挽救的对象。
一天,张师傅清早起来,瞧见我还在收拾办公屋火炉前的煤渣,凑过来,低声叮嘱道:听着,你还年轻,和那屋里的其他人不一样,要与他们划清政治界限。我闷声不吭地点了点头,匆匆端着簸箕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