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9-22 10:15:21
那天早晨,张师傅没吃饭就急匆匆出了门。回到宿舍,“大哥”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疑神疑鬼地问前房出了啥事儿,我说不知道。他梗着脖子斜眼瞪着我,一副似信非信的模样。吃早饭的时候,我瞧了一眼“黑儿”。他的皮肤其实不“黑”,只是脸上有一个黑痣,一咧嘴,就露出一颗豁牙。所以,也有人叫他“豁子”。据说,那是小时候打架斗殴时落下的残。还有的说,是偷东西后,被他爹用扫帚把打的,让他往后长长记性。
吃罢早饭,从院内传来嘈杂的喧嚣声。张师傅领着几个穿制服的刑警夺门而入,不由分说,将“黑儿”按倒在地,反拧住他的胳膊,像坐喷气式飞机一样,将他踉踉跄跄地推出屋。一溜烟的功夫,“黑儿”就被蜂拥着押了出去,消失在院门外,慌乱中,就连脚上的一只鞋都落在了雪地里。
“黑儿”仓促的来去,使大家都感到十分震惊。这是作恶的下场。“黑儿”的逮捕,说明了另一个问题,他的关押从“拘留”升级到“刑事犯罪”。也就是说,警方已经掌握了定案刑事犯罪的确凿证据。
一早晨,屋里的人在议论“黑儿”的事情,感觉这事儿很蹊跷。“大哥”在屋里渡着漫步,仿佛在反复思索着里面的玄机,而且,他的眼光一直在不停地盯着我。怎么这么快就抄了“黑儿”的家?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赃物?一定是出了内鬼,有人通风报了信。而且,那人肯定就在我们内部。是谁?屋子里的气氛十分紧张,大家都想澄清自己的无辜和清白,为自己辩护。大哥一边渡着方步,一边还不时挥舞着手中那把胶皮锤。
其实,在他心里,基本上已经有了数,只是不说,既不想相信,也不愿意承认。为了生存,最无邪的人,甚至孩子,都可以出卖朋友和信任。如果这既成了事实,会使他十分恨悔和寒心。
日期:2013-09-22 13:06:18
午饭前,张师傅派一位干事找我,说要喊我过去谈谈。起初,大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马上就警觉起来,连眼神都变了色。在出门的那一霎那,从眼角的余光里,可以看到他们在背后低语,捅我的脊梁骨。
进了办公屋,迎面从炉前扑来一股热气。张师傅坐在办公桌前边读文件,边喝着搪瓷杯里的大叶茶,见到我,让我在他身边坐下。他抬起头,眼睛里露出父亲般慈祥的目光,发自肺腑地说:孩子啊,你为咱们街道上的父老乡亲们立了大功,帮助社会除了一害。我代表派出所、教管所和居委会在这里感谢你啦。我们研究了,鉴于你的表现,我们已向派出所建议,而且,得到了他们的容许,今天,你就可以回家。去整理整理吧。你母亲一会儿在派出所会客室里接你。
出了前房,我思绪万千,即充满了对自由、幸福和未来的期望,同时,又有说不出的苦衷。我还是那个自己,怎么一个星期前被说成是“反动分子”,企图勾引工人阶级子女下水,陷害红色接班人后代,今天,突然间,成了社会的功臣?值得吗?配吗?
回到宿舍,我仓促地收拾了行李,把剩下的大半管牙膏留给了“大哥”。大家伙只是眼巴巴地瞧着我,一个字儿也不敢提。我心想,这一定是“大哥”在后面发话了。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小兄弟,时时刻刻关照着我。如果这群人里出了“叛徒”,他绝不能容许这种事儿发生,必须杀一儆百,用手中的锤子砸断背信弃义者的每根手指。如果大家知道是他的“拜把子”兄弟出卖了“黑儿”,他不严惩,不仅会在众人面前丢面子,而且,还会有失权威。但是,“大哥”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比我更加不容置疑地一口咬定,不是我。他的这个举动和嘴唇边的沉默,暗示了对自己的感情,同时,也流露出在那副冷酷面容下的仁慈与怜悯。
“大哥”独自一人送我到了院门口。虽然那不过只是十几步的距离,仿佛走了十万八千里。在大门口,他擦去从树枝上掉到我头上的积雪,望着我深情地说:走吧。走了,就永远也别回来。甭回头,向前走…… 顿时,我浑身战栗,满脸滚烫。我悄悄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白里露出几条血丝,眼眶里,也仿佛水汪汪的,将我往外一推,说:走!
我迈出了那艰难的一步。
外面的街道上,一片喧嚣。明媚的阳光照耀着银白色的大地。走出大门,我回首望去,那扇铁门已经关闭了。我就这样告别了“大哥”和教管所,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留在身后的,不仅是自己的童年,而且,还有纯真与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