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11 18:06:57
书接上文:
转眼间,江山易主,山河变色,偌大的天下,哪里还有痴男怨女碎碎念叨着自己的一丝半点情爱?
扬州八日,嘉定三屠,映得旁边是石头城都变成了血色。
《金瓯缺》中是这样描写靖康之难前的汴京城的:
“狂地掠夺、尽情地享受、毫无保留地消费、完全绝对地占有。只要今天的这一天过得舒服,那管它明天来的日子是甜酸辛苦?东京的上层人物就是用这样的浅见和短视、这样的豪奢和挥霍、这样的荒唐和无耻来制造和迎接自己的末日。”
未曾相见,事过几百年,这怡红快绿的江南又是这样一片血色漫天。姜白石说“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原来历史果然是早无新意,一切都是不停地ctrl c加ctlr v 。泛黄的历史书本上每一页都是相似的故事,然而故事中的人却未必这样想。
那秦淮河畔曾经流腻的金粉胭脂,如今都成了泛着血腥味的红色;那欢歌笑语的古城,如今却成了一片死寂;那曾经是丝竹之乐,如今都只剩下一片哀嚎悲恸。
不在境中,只能是冷眼旁观,对于死去的人,其名字于己不过是一个个抽象的符号;而那堆密密麻麻的数字,不过只是白纸上的一个记号。
只是,如若那其中微小的一个符号恰好是挚友,是至亲,是生生恋恋剪不断的情缘的承载者,那数字中的一小串是脑海里背熟的名单,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离不开这水,因为里面的水和某些很重要的人的血水相融合;离不开这地,因为这里埋葬了那些数不尽的亡灵;离不开这天,因为有着那些舍不得之人的魂灵。
看清军杀入,一片狼藉,那过往的繁华,都作了逃难的背景。一路上,只剩下亡命地奔逃;一路上,只看到层叠的尸体;一路上,只感到天地苍茫的无可奈何。
国破家亡,这卑弱的生命,跟这变色的天空比起来,实在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
斯时斯境,人的生命真的如浮萍一般,只能在这历史浩海长河中随波逐流。
1645年春夏之交,南京陷落,南明宏光小朝廷覆灭。整个大明王朝的统治彻底落下帷幕。
这一年,也是卞赛赛的入道之年。
将青丝一把挽起,梳上寂寞的发髻,着一袭道装,曾经爽朗的娇颜更添落寞。
有人说,卞赛赛入道是因为当初吴梅村的犹豫暧昧而心生倦意,或者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既然已然爱过一次,那么此生便不愿再受情爱的困扰,便如那《神雕侠侣》的结尾,看破情爱的郭襄,豁达淡然,拒绝了何足道的爱慕和表白,踏遍青山,看过绿水,最终创立峨眉教,成为一代宗师。
这说法未免有失偏驳。毕竟吴梅村的暧昧行为是之前便有的,而后卞赛赛的出嫁也说明她不是真正的看破红尘,她并不是归于道观中,与青灯古佛共度残生。
那么,可以解释卞赛赛入道的动机只能是她对江山更改的应变。
南京攻陷之后,清廷便开始在南京广泛征召教坊歌女,曾经在籍的女子都在应召之类。那位楚楚动人的董小宛便是因为这么个谣言而成为了民间传说中的“董鄂妃”。
而那曾经是艳名远播的卞赛赛自然也在此列。但卞赛赛应变机敏,便不是什么只懂得自怨自艾,听天由命的小女子,只会一味地等人来救助。或者是沦为那胜利者的战利品,供其享乐。
没有那么多的白马王子,哪怕是王子正在路上,也只能是先依靠自己,披荆斩棘,换得暂时的安稳。
秦淮八艳的名字之所以能流传后世,一方面是因为她们才情卓越,品貌俱佳,另一方面更是因为这些个女子身上有着对命运的不甘之心。争之,夺之。妄图挣脱这命运的束缚,为自己留下一片静谧安稳。
在这个社会都天崩地裂,全然危难之时,她们会拼尽全力去抓住任何可以使得她们有尊严地活下去的任何机会,哪怕是再过柔弱的稻草她们也是要紧紧攥在手心。诚如闫红所说的“她们,谋生亦谋爱”。
卞赛赛为了避免遭受凌辱,便悄悄改换了装束,扮作一道姑,只带了少量财物和一张心爱的古琴,携了侍女柔柔,避过清军的眼线,到了江边。
随后,正巧赶上一搜丹阳来的民船,故而便登船而去。一路顺江东下,从那不可预知的漩涡中挣扎出来。正如《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所写:
“私更妆束出江边,恰遇丹阳下诸船。剪就黄絁贪入道,携来绿绮诉婵娟”。
改换装易于逃奔,那为何偏偏要选择换上道装?卞赛赛有着自己的全然盘算,如若不幸半途被抓获,那么便只能是以自己已入道,正是方外之人,不算是乐籍女子,自然不在应召之列。
然而,出逃成功,卞赛赛却真的换做道装,自号“玉京道人”。
这玉京二字是道家用语,是指“天界”之意。山河破碎,卞赛赛情愿做那化外之人,也不愿归于清朝。
她于兵荒马乱之际毅然出奔,这份胆识果断和机敏是旁人所不及的。而出逃成功后她的决然着道装,更是对国破家亡的伤痛。
《桃花扇》中说卞赛赛痛感国亡之哀,于是断绝俗尘,入冠为道,其中虽有文学写作的成分,但另一方面也能反映出她当时入道的心境。
或许她的入道本不是因为此,而只是为了一番大逃亡的辅助。然而,山河破碎,此身便如风中飘絮,她也只能是以女道士自居来缅慰这番飘零之意。
(未完待续^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