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云不愿意催产,可他的身体却等不了。于是齐朗与王太医商议,命人准备好了一切生产需要的东西。
这天芙兮像往常一样端来了安胎药,齐朗接过药碗,喂江起云吃药。
江起云喝了一口,便伏在床边吐了出来。他每日喝安胎药,怎会喝不出来这药变了味道。
“阿朗,这不是安胎药。”
齐朗看瞒不过他,只好承认,“对,这是催产药。”
齐朗说完,又将药匙送到了他的嘴边,江起云挥手打翻了药盏。
“来人!再端一碗上来!”齐朗冲着宫人喊道。
小太监不一会就端来了一托盘的药,足足有十几碗,足够他打翻十几次,江起云看的胆战心惊。
齐朗柔声说道:“起云,你乖乖吃药,不要逼我动粗。”
“阿朗…我不能吃这药,孩子才七个月,现在生下来,他活不了的。”江起云的声音有些颤抖,看向齐朗的眼神异常坚定。
齐朗眼中的江起云从来都是温顺的,娇弱的,甚至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今天却格外倔犟。
齐朗避开他的眼神,冲着一旁的宫人挥了挥手,两个小太监马上走到了床榻前。
江起云看着走上来的两人,有些惊慌失措,他匍匐着上前,抓着齐朗的衣摆哀求着,“阿朗,别让他们灌我,求求你,阿朗我求求你了,孩子在我肚子里很乖,他一直都很乖的…求你别让我吃药…”
齐朗眼眶微红,掰开他抓着自己衣袍的手,将脸转向一旁,不忍再看,对着两个小太监下了命令,“灌!”
江起云惊恐的睁大双眼,蜷缩着臃肿的腰身,大声哭嚎着,“不要!阿朗…阿朗!不要!我求你…”
明明一直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他拼命的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两人得了令,欲伸手按住江起云,江起云在床榻上捂着肚子,连连后退,泪水夺眶而出,“阿朗,求你…别这么对我…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宝宝也会听话的,求求你!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都滚开…别过来…我不吃!我不吃…”
江起云的声音异常凄厉,两个宫人吓得不敢靠近。
他不能让这孩子出事,失子之痛,没经历过的人,又怎会明了。若是怀胎数月,生下来的却是死胎,那才是生不如死。
齐朗看两个小太监不动弹,大声呵斥道:“都是死人吗?喂君后吃药!”
两个宫人一人上前按住了江起云的双肩,一人捏住了他的下巴。江起云拼命挣扎,脸上全是泪痕,他哭喊着,“阿朗,我求你…这也是你的孩子…他什么也没做错!阿朗,你好狠的心…”
江起云哭的肝肠寸断,药盏送到了嘴边,嘴巴被撬开,苦涩的药汁灌进嘴里。他拼命的摇头躲闪,却被按的牢牢的,一碗药汁混着泪水被灌了下去。
两个宫人满头大汗的完成了任务,赶紧放开他,退了下去。
江起云呛得咳嗽不止,齐朗赶快上前拍着他的背。肚子随着咳嗽颤动着,腹中的孩子感受着波动也开始踢打,胃部受到挤压,江起云突然伏在床边呕吐不止。
刚灌进去的药汁,全部被吐了出来。江起云吐的面色惨白,浑身脱力,泪水又模糊了双眼。他吃力的拉住了齐朗的手,虚弱的说,“阿朗,别再灌我了。我就是我娘七个月早产生下的,捡来一条命,却一生病痛。我的孩子难道还要像我一样吗?”
“起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你不要怪我。”齐朗将他抱在怀中,两人相拥而泣。他一边拍着江起云的背,一边喃喃的说着对不起。有些事,纵是帝王也无可奈何。
情绪起伏过大,江起云昏厥不醒。
王太医赶到,只能叹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齐朗明知这话是在骂自己,也无力与之争辩,江起云不愿意催产,他也不忍心再逼迫他。
王太医用银针刺了人中穴,江起云这才醒来。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求太医救我腹中孩子,您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王太医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虚弱苍白的不成样子,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身子,纵是不催产也撑不到孩子足月的,等到母体再也承不住时,胎儿也会早产。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你好,你不要怨他。”
两行泪从江起云苍白的脸上滑下,他哭着说,“我谁都不怨,我只怨我自己。我还一直都以为我能平平安安把他生下来,是我没用…”
“起云,你别这样,不是你的错。我也是孩子的父亲,这些事我们一起承担。”齐朗俯下身帮他擦着眼泪,握紧了他的手。
医者父母心,王太医的年纪做江起云的父亲都有余,看他伤心落泪,心里也是难受,于是劝他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如此,不如坦然面对。不催产就不催产吧,可是你要争气啊,要好好吃药,好好养身体,孩子在肚子里能多留一天便多留一天。”
江起云勉力点了点头,神色哀凄,齐朗看着只觉得心如刀绞。
王太医嘱咐了许多,齐朗一一记下,最后老太医看着江起云说,“好孩子,你且放宽心。若是实在熬不住了,我会助你产下胎儿。”
“多谢您老人家了。”江起云说完,便把头埋进了锦被里,肩头颤动,哭泣声细弱哀婉。
齐朗看他哭着,却想不出一句安慰人的话,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许还是唯一的,当初得知这个小生命的存在时,自己是多么的欢喜。
齐朗轻轻掀开锦被,躺在江起云的身侧,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身,将手放在他的肚子上,“起云,你好好的,我们尽力留住这个孩子。不管他是不是健康的,他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会给他最好的。”
当晚交泰殿里,齐朗一夜未眠。
他想起那个雨夜里,他对江起云说,我是你的夫君,是你孩子的父亲,我就是你的天,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我说过会保护你和孩子,天还没有塌,阿朗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你和孩子,我都要。
交泰殿里开始熏艾,安胎药每日仍是不断,所有的宫人都小心谨慎的伺候着,太医院随时待命,王太医已经被安排住在了偏殿里。
江起云腹中的小皇子随时都会提前出生,大家心里都悬着一块石头,只盼着能熬到八个月,拖得一时是一时。
自从上次之后,江起云变得更加温顺,对王太医更加配合,各色的汤药和补品也是来者不拒。感觉困倦疲乏时,也会努力克制着不再昏睡。
齐朗看他似乎胃口好了些,也不若原来那么嗜睡了,心里自然高兴。
这日,齐朗让人快马从阆州送来了新鲜的樱桃,娇艳欲滴的红果子盛在雕金描银的冰鉴里。
这一路送来,跑死了好几匹马,几个人接力送到了盛京皇城。
只因江起云某日说起最喜欢阆州的红灯樱桃。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齐朗年少时读到此诗,只觉得那皇帝真是昏庸,如今想来,自己也与唐玄宗无异了。
若是能让起云高兴,恐怕做昏君我也认了。
这么想着,心里美滋滋的来到了交泰殿,却看到江起云正趴在床边吐的厉害。
看他来了,江起云连忙接过芙兮手中的巾帕擦拭干净,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整张脸煞白。
“起云,这是怎么了?”齐朗来到床榻前,将他扶着坐好,江起云只觉得又一阵恶心欲呕,整个人无力的伏在齐朗的腿上,探着身子干呕。
齐朗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起云,别忍着,吐出来就好受了。”
“离远点…龙袍…”江起云勉强说出话来,却是怕弄脏了他的龙袍。
齐朗没有走开,只是轻拍着他的背,待他吐完,递上一盏茶。
江起云无力的瘫软在床上,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伸手勾住了齐朗的手指。
齐朗皱着眉问芙兮,“总是这么吐吗?”
“每日都如此。”芙兮低着头答道。
“那为何不告诉朕!”齐朗突然拔高了声音,俨然带着怒气,吓得芙兮赶紧跪在地上。
这时江起云轻轻拽了拽他的手指头,齐朗低头看着床榻上的人,那人只是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知道他是没有力气说话,于是平静下来继续问芙兮,“每日都吐的这般厉害吗?”
“每日用过膳食和汤水之后,都会吐。主子强逼着自己吃,但是胃里根本承不住,不多时便会吐出来,看着着实难受。”芙兮说着便哭了出来。这些日子以来,江起云为了不让齐朗担心,每天都这样折腾自己。
齐朗在时,他总是强迫自己多吃些东西,齐朗走后,便会难受的吐出来。他只是害怕,怕齐朗觉得他无力孕育这个孩子,怕再被灌一次药。
“不是每次都吐的,别听她胡说。”江起云慢慢缓过来,在床上打了个滚钻进了齐朗怀里。
“你慢点,别压着肚子。”齐朗眼疾手快的拽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江起云搂着齐朗的脖子,半个身子都挂在了他身上。
齐朗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抱着他来到外殿的躺椅上,拿过桌上盛樱桃的果盘,递了一颗到他嘴边,
“张嘴。”
江起云张嘴含住了红樱桃,合上牙关咬住了齐朗的手指,呵呵的笑着好一会不肯松口。
“真是淘气,我养的小兔子也会咬人了。”
齐朗一边伸手接着他吐的樱桃核,一边继续喂他,“好吃吗?甜不甜?”
“好吃,阿朗也尝尝呀。”
“好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齐朗坏笑一声,亲上了含着樱桃的嘴,舌头卷进去把被咬碎的果肉抢了过来。
看着江起云羞红的脸,大笑着说,“嗯,确实很甜。”
两个人一坐一躺,又仿佛回到了当时在南御书房的日子。一碟樱桃被齐朗这么一颗颗的喂进去了一小半,齐朗看很合他的胃口,想着过几天再让人送来些。
江起云躺着躺着又困了,每次只要齐朗在身边,他总能很快入睡,大概是因为踏实吧。齐朗看他闭着眼睛不说话,以为他睡着了,抱起他准备放到床榻上。
却听见怀里的人说,“阆州离盛京少说三千里,一路送来实在不易。我不是红颜祸水,你也不要做劳民伤财的皇帝。”
齐朗听了,不禁在心里暗叹,江丞相教出了三个好儿子。
“嗯,我知道了。”齐朗笑了笑,将人放在了榻上。然后俯下身,狠狠咬上了身下人的唇,直到江起云憋的脸色通红,双唇红肿才停下来。
“你干嘛…”江起云伏在床上气喘吁吁的问。
“罚你。”齐朗捏起他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怀着我的孩子每日那么辛苦,明明吐的难受,却独自忍着,偷偷瞒着我。你说,该不该罚?若不是怕你受不住,我早办了你。”
江起云微微侧过头去,不发一言。齐朗看他不说话,又继续说道,“我也是孩子的父亲,说好了一起承担的,即便我无法为你分担分毫痛楚,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至少让我知道,而不是自己一声不吭的忍着。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
“对不起,阿朗我错了,你别生气。”江起云垂着眸子认错,声音极小。
“那你以后还敢不敢了?”齐朗追问道。
“不敢了。”江起云小声答道。
“大点声,听不见!”
“不敢了!不敢了!我错了!”江起云闭着眼睛喊道,随后用手捂上了脸。
都要当爹了,还被人逼着认错,真是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