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梦难续,辗转不成眠。
齐朗走后,江起云心里惶恐不安,再也不能入睡。心悸气短,胸口砰砰乱跳,难以平静。
想着几日不曾下床,身上疲软无力,也该下来走走,于是唤了二芙更衣穿鞋。两个人一左一右搀着江起云下了床。
“啊——”
江起云双脚一沾地,登时一声嘶喊,双腿一软,已经委下身去。
“主子怎么了?是肚子疼吗?”芙兮焦急的问道,随又吩咐芙玉,“快去偏殿请王太医!”
江起云蜷在牡丹锦绣纹的地毯上,面上已有了层细汗,芙兮想扶他起来,只架起他稍微起身,便又引来一声痛呼。
“啊……别动我…疼…”江起云伏在地上,疼的不敢乱动,下腹的坠痛更烈,似乎要把人劈成两半。
王太医提着药箱匆忙赶到,看到躺在地上的人,也是吓了一跳,急忙让宫人托着江起云的腰把他抱到床榻上。
两个软枕垫在身后,江起云仰靠在榻上,觉得舒服了许多。芙兮上前帮他脱掉外衣,王太医掀开他的里衣,原本圆润的肚子已经下坠呈水滴形,胎儿入盆了。
江起云腰身纤瘦,骨盆窄小,又卧床太久,所以胎儿突然下坠入盆,才会让他感到坠痛难忍。
“这会感觉如何?”王太医对着床上的人问道。
“下身好像被什么撑开了,有些坠痛,但不若刚才疼的那般厉害了。”江起云看出肚子往下了,心里有些惊慌,“王太医,孩子没事吧?”
王太医又在他下腹摸索一阵,才缓缓说道,“胎儿入盆了,胎位很正,你不要担心。”
随后又对两个女吩咐道,“你们主子快要临盆了,就这两天了,身边不能离人。”
江起云刚从坠痛中恢复过来,又听到自己临盆在即,瞬间心慌的不知所措,紧张的变了脸色,连带着身体都有些发抖。
习惯性的想缩进齐朗的怀中,却又想起那个人根本不在,只能双手捏住了盖在身上的锦被。
苏福看他跟丢了魂一样,于是上前安慰道:“主子且放宽心,陛下定能赶在您生产前回来。”
江起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方才苏福也跟着王太医赶来了交泰殿,颇有些不解,“苏公公为何还在宫里?你没随陛下出行吗?”
“陛下临走时一百个不放心,于是留下奴才在这照应着,若是有什么事,好第一时间通报过去。”苏福笑眯眯的说道。
“苏公公不同去,陛下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又一直下着雨,真让人不放心。”江起云望着窗外,喃喃的说着。
阿朗,阿朗,你说三天便回,你可要说话算数。我和孩子都在等你回来。
阿朗,我好害怕啊。
空阶落落雨声促,窗外淅淅游廊依。
大雨滂沱,飘飘洒洒,顺夜幕倾泻而下。皇城内的灯火都在雨水的冲刷中,越发朦胧旖旎。
凄风冷雨夜,无边未央天。
已是三更子时,交泰殿里琉璃盏未灭,灯火阑珊。寝殿里传出一声声痛苦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
明黄色的纱帐内,江起云蜷缩在锦榻上,抱着肚子低声闷哼,汗水顺着脸颊落下,打湿了乌黑的秀发。
“啊…呃……哼……”他紧紧的咬着下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一声难耐的低吟。
二芙在床榻边守着,不停的给深陷产痛的人拭汗擦身。
王太医在江起云的下体查看了几次,宫口开的缓慢,照这样下去今晚是生不了的。
可是榻上的人,孱弱不堪,四肢纤细无力,又已经被绵延的产痛折磨良久,恐怕到生的时候就没有力气了。
王太医令两个医侍上前舒展开江起云的双臂和双腿,露出浑圆的腹部,老太医伸手抚上隆起的肚子,一边慢慢的捋着,一边说道,“调整呼吸,慢慢的吸气,不要着急,来,吸气,呼气…听话,跟着我的节奏…”
“啊啊…呃啊…啊…”
江起云忍着腹中剧痛,抓着身下的锦褥,努力的顺着太医的指导呼吸,两个医侍缓缓揉着他的腰侧。只是疼痛却不减分毫,他觉得五脏都要绞烂了,意识开始模糊,也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啊…啊…呼…嗯…”
分娩中的人渐渐不再挣扎,声音也变的细弱。长时间的阵痛已经让江起云筋疲力尽,苦熬一夜的人,此刻稍一松弛,便昏睡了过去。
“大人,君后晕过去了。”一旁的医侍急急喊道。
“无妨,晕过去也能少疼一些,趁现在灌一碗参汤下去。”王太医一边吩咐,一边按揉着江起云的耻骨,助他盆骨尽快打开。
交泰殿里的宫人端水的,递帕子的,熬参汤的,在苏福的安排下井然有序。
江起云这边阵痛一开始,苏福便赶了过来,并且差人去给皇帝送信儿。只是今夜这样大的雨,路上必定湿滑,肯定会耽误些功夫。
江起云是头胎,身子又弱,苦苦捱了一夜,宫口迟迟不来,生生将人痛晕了过去。苏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交泰殿里团团转。
红烛滴泪燃尽,长夜已过,只是因着阴雨天气,天色还是昏暗。
已经到了辰时,江起云被强烈的宫缩痛醒,禁不住开始在榻上辗转呻吟,身下锦褥已经被扯拽的不成样子。
“主子,喝口水吧。”看着江起云嘴唇干裂,芙兮将银匙送到了他的唇边。
江起云满脸汗水,发丝凌乱的贴在白皙的颈子上,抓着软枕轻微的摇了摇头,“天…还没…亮吗…”
“主子,天亮了,这是辰时了。”芙兮用布巾沾着温水给他擦汗。
“呃啊…三日了…啊…”江起云蹙着眉嘶喊出声,痛得浑身止不住的抖动。
“陛下就快回来了,就快回来了,主子您别怕。”芙兮握住他的手,心疼的安慰着。
平日里明明是最怕疼最爱哭的人,从昨晚熬到这会却硬是强忍着没哭一声,只是在痛极时才发出低低的呻吟,让人看着委实心疼。
王太医掀开丝被,又一次探入江起云的下身,总算开了四指,但还是太慢了,只能让人灌了一碗催产药下去。
“啊!啊啊啊……好痛!啊啊啊!”腹中一阵阵的发紧,疼痛愈发难忍,江起云捂着肚子在榻上翻滚,双腿摩擦着被褥,不停的挣动着。医侍赶紧按住了他,以防伤了腹中的孩子。
“嗯…啊啊啊!呃啊……”阵痛越来越强烈,持续的时间也更长,江起云被按住动弹不得,只能无助的摇摆着头,嘶喊着。
“啊——救救我!好疼…啊啊啊!”
身体被人固定着不能动,肚子狠狠的往下坠着,江起云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息,汗水一阵阵的滚落,只能随着宫缩无力的颤抖着,绝望和恐慌纷纷袭来。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不知在看哪里。空洞而失望。
阿朗,你在哪?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咱们的孩子等不及了,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很想你…
头顶是乌云密布,狂风骤雨仿佛要将天地撕裂。
硕大而密集的雨点砸在身上,齐朗一只单骑将两个侍卫远远甩在后面,策马奔驰在通往皇城的路上。
风雨潇潇,林木摧折,天地飘摇。
前尘往事,尽在眼前。他想起江起云的一字一句,一眸一笑。
阿朗,阿朗,阿朗。
我的阿朗,生的好俊啊…
阿朗,我梦见海棠死了…我疼了好久…宝宝一出生就死了…
阿朗,我好害怕…
阿朗,我若死了…
阿朗,我等你回来…
江起云那么胆小,那么怕疼,那么爱哭。
他总是小心翼翼的,一遍一遍的说着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他是那么的惶恐不安。
可我还是走了,我还是把他一个人留在皇宫里。
齐朗的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眼眶酸涩,流进嘴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不断挥着手中的马鞭,想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一如那一晚,杜鹃花正艳,他独自奔往西北荒凉的月色里。
一如无数次,来来往往间,他穿梭在来去交泰殿的宫墙里。
江起云,我好想你。江起云,这一次,你要等我。
阿朗回来了,阿朗回来了,阿朗好想你。
悠悠苍天,齐朗求你,这一次,不要让我遗恨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