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还没生出来吗?”苏福拉住从寝殿出来的宫女急急问道。
“公公啊,怕是不好了,已经见红了,可是羊水还没破。”小宫女匆忙答道,转头又跑开去忙了。
听着里头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喊,苏福的心揪的紧紧的。雨水太大,冲坏了龙津桥,这是回宫的必经之路。陛下若要回宫,必须要绕道而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
交泰殿里仍是忙做一团,床榻上被浸湿的锦褥和软枕全被换上了新的,江起云身下垫上了柔软的棉垫,身上汗湿的里衣又一次被换下,两缕红绸绫从床顶垂下,好让他分娩时借以施力。
两个时辰前已经见红,宫口也开了八指,眼下一切都准备妥当,只是江起云却迟迟没有破水。
床榻上的人,已经疼了一天一夜,中间昏厥过去几次,此时气若游丝,只能哼出微弱的痛吟。
王太医令人准备了细长的玉势,若是再不破水,就要用玉势捅破胎膜。这一下若是稍有不慎,可能会伤到胎儿,所以他才拖到现在还未动手。
苏福听着寝殿里没了动静,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赶紧过来瞧瞧,别再出了什么岔子。
一走进内殿,便听到锦榻上传来的哀声呻吟,再一看躺着的人,头发一绺绺的贴在脸侧,已经面色惨白,下唇都咬破了。
苏福心想小主子这回是遭了大罪了,若是陛下看到了会心疼死的。
正待这时却看到江起云的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是在说什么,苏福赶快附耳过去,问道:“主子,您说什么?”
“阿朗…”江起云的声音沙哑,带着颤音。
苏福听了心里一酸,“主子,您安心生产吧,别惦记着了。”
“阿朗…来了…我听到了…”江起云说完,两行泪水从眼角流下。
寝殿里的众人只当他是疼迷糊了,并未当真。
直到听见一阵马蹄声,随着一声勒马的嘶鸣,不待宫人回过神来,片刻后皇帝已经来到了床榻前。
“起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受苦了。”齐朗浑身湿透,衣服和头发都在往下滴水,他扑在床榻前握住了江起云的手。看着原本钟灵毓秀的人,此刻狼狈不堪的躺在床上,顿时潸然泪下。
“阿朗…你都淋湿了…”齐朗的手指冰凉,江起云回握着他的手,侧过脸来,“你别哭…我没事…抱抱…我…”
“好…”
齐朗松开手,起身坐在了床沿上,扶起了江起云的上半身,把他抱在了怀里。
这样的姿势使腹中的胎儿更加往下坠,江起云突然一声惨叫,“啊啊啊啊——”
只听“噗”的一声,一股热流从股间涌出,是羊水破了。
“起云!你怎么了?”齐朗吓得惊慌失措。
“陛下,快把他放下,平躺着!”王太医在一旁喊道,“是破水了,孩子要出生了!”
齐朗急忙把他放在床上,脱掉被羊水浸湿的亵裤,王太医将他的双腿分开,芙兮将两条红绸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羊水已经破了,胎儿在腹中躁动不已,疼痛感更加强烈,宫缩也已经没了间隙。
“啊——啊啊啊!阿朗!阿朗!”江起云感觉下腹和后腰好像要裂开了,脖颈向后仰去,双手挣动着,无助的嘶喊着。
“起云!起云!我在这!”齐朗看他痛苦,慌乱的手足无措,只能焦急的喊着他的名字。
王太医抚上江起云的肚子,安抚着腹中的胎儿,按揉着他的下腹,“现在要用力了,快向下用力!”
“啊啊啊!呃啊!”
江起云双手拽着红绸,后仰着头,挺动着身子向下用力,“嗯啊!呃啊啊啊啊!”
肚子坠在腿间,不停的抽动着,带来阵阵剧痛,江起云大口喘着气,拼命的向下推挤着,腹中的孩子却没下来半分。
“啊啊啊!啊!呃啊!啊…好疼…”江起云的双腿蜷缩起来,胡乱的踢蹬着,语调中带着哭腔,“啊…好疼…我生不出来…呃啊…”
“起云,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呢,我陪着你。”齐朗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挣扎着,哭嚎着,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不停的跟他说着话安慰他。
两个医侍上前捉住了江起云蜷着的双腿,再一次大大的分开,江起云的还在不停的往外淌着羊水,中间淅淅沥沥夹带着血水。
王太医心中一惊,大手按上高高隆起的肚子顺着宫缩往下推揉着,“快用力!顺着我的手用力!使劲啊!”
“呃!啊!啊啊!不要…别揉…啊啊啊啊!”
瞬间一股羊水混着鲜血顺着细弱的腿根流淌下来,江起云的双腿被按着大大分开,在重压之下打着颤,拽着红绸的手指颓然松开,再也无力抓住。
“住手!滚开!不许动他!”齐朗红着眼睛将医侍拉开,把江起云腕上的红绸解开,将他护在臂弯里,“你们一群废物!想活活疼死他!”
“陛下,羊水要流尽了!孩子再不出来会一尸两命!”王太医冲着皇帝喊道。
“胡说!就没有别的法子吗?”齐朗大声呵斥着,王太医那句一尸两命让他瞬间懵了头。
江起云倚在齐朗的怀里,下身不断的往下流着血水,渐渐浸透了身下的棉垫,他揪着齐朗湿透的衣襟,还在不断的往下用力,汗水和泪水不断顺着下颌流下来,“呃啊…阿朗…我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起云好疼,我帮起云揉揉好不好,阿朗揉一揉就不疼了。”齐朗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亲吻着他的脸颊,泪水模糊了眼睛,抚上他不断躁动的肚子,轻轻的安抚着。
“阿朗…宝宝…不肯出来…我没力气了…”江起云低泣着说道,他上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低哑的嘶叫着,“呃…啊…啊……阿朗…让他们…帮我…”
“起云…别丢下我…”齐朗哑着嗓子叫着他的名字,帮他拭去脸上的泪水。
江起云已经痛极力竭,他本就体弱,又多日卧床,眼下又已经苦捱了一天一夜,哪里还有力气产下孩子。
王太医看他下身流出的血越来越多,羊水几乎流尽,再也顾不得那么多。
让江起云倚靠在齐朗怀里,两个宫人按住他的双肩,两个医侍将他的双腿分到最开,王太医按着蠕动的肚子狠狠向下压去。
“呃啊!!啊啊啊!!阿朗!啊啊啊――”江起云一声惨叫,纤细的手指扯破了身下的褥面,下唇流出血丝,身体猛地挣动起来,又被人死死地按着,只能拼命的后仰着白皙的颈子,又重新跌回齐朗怀里。
“起云!起云!我在这,我在这,别咬自己,你咬我的手。”齐朗帮他擦去嘴唇的血,眼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这是他捧在心尖上要疼宠一辈子的人,他恨不能以身相代,却又只能眼睁睁看他受罪,听他一声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别哭…阿朗…”江起云的声音沙哑的厉害,长翘的睫毛上是细密的泪珠。
“啊啊啊!!阿朗!呃啊…”腹上又是重重的一个推压,灭顶的疼痛让江起云浑身抽搐,一股血水汩汩流出。
“嗯啊……哈啊…啊啊啊!”胎儿撑在盆骨,生生的卡着,江起云觉得胯骨都被撑错位了,下半身好像要裂开了,憋坠感让他控制不住的想要用力向下推挤。
“呃——啊啊啊啊!”
又是一股血水涌出,江起云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墨色的秀发已经湿透,双手紧紧的抓着身下湿透的锦被。
痛苦的喘息和呻吟,痛到极致的尖叫,无一不敲打着齐朗的耳膜,他只能抱着江起云不停挣动的身体,一遍一遍的擦去他脸上的汗水,亲吻着他的脸颊。
“用力!再用一次力!快出来了!”王太医在一旁喊着。
江起云瘫在齐朗的怀中哭泣着,无力的摇了摇头,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再也不能将卡在盆骨的胎儿推动分毫。
“起云,别放弃,求你,为了我求你别放弃,别丢下我,我求你…”齐朗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此刻再也控制不住声泪俱下。
江起云伸手想摸齐朗的脸,但又疲软的垂下。齐朗低下头拉着他的手抚在自己脸上,江起云的手心里是汗水,湿热而温暖。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又一次抓紧了身下的锦被,努力挺动着身子拼命的向下使力,“呃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
胎头摩擦着薄弱甬道,终于来到了穴口。江起云浑身抽搐着,白皙优美的脖颈仰起又落下。
“阿朗…阿朗…好痛啊…好痛…”被胎头撑的鼓起,又涨又痛,江起云抽泣着,泪水滚滚落下,每一滴都灼在齐朗的心上。
“起云,宝宝就要出来了,你很快就不疼了,阿朗亲亲好不好,起云好厉害。”齐朗像以往每一次那样哄着他,将他揽在怀里,亲吻着他的额头。
“嗯啊啊!呃啊啊啊——”江起云拧着眉头,强撑着一口气,最后一次用力,又颓然倒下,有什么湿热的东西从股间滑落。
王太医小心的托着胎头,将孩子从他体内拽了出来。
“嗯啊……”下身严重撕裂,江起云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汩汩鲜血不断向外涌出。
孩子不足月,又被憋了太久,透过血迹也能看出浑身青紫。
王太医赶快剪断脐带,把孩子交给医侍。看江起云已无力娩出胎盘,将手伸进他体内,把胎盘掏了出来,暗红的血液顷刻间奔涌而出。
江起云只微微挣扎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
王太医看着满床血污和江起云敞开的下身,老泪众横,摇头叹息。
“起云,起云…你别吓我…”齐朗唤着他的名字,把他的脸贴在胸口,紧紧的拥着,语气里有哀求,有无措,有惊恐。
江起云勉力睁开眼睛,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抓住齐朗的衣襟问道:“孩子…怎么不哭…给我看…”
齐朗看着棉布上青紫的一小团,心如刀绞,哽咽着说道:“你先歇歇,一会再看。”
“给我…孩子…”江起云的眼泪从惨白的脸上划落,手中揪着齐朗的衣襟不肯放手。
他下身不断的往外淌着血,已经将身下的锦褥浸透,顺着床榻流到了地上。
“起云,别看了,你太累了。”齐朗的声音沙哑,疲惫而沧桑,仿佛瞬间就老了。
江起云挣扎了一下,却无力动弹,顷时泪如雨下,哀凄的看着齐朗。
齐朗看着他哀求的眼神,只能让人将那布团拿过来,放到他面前。
“啊——”
江起云一声哀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染红了明黄色的床帐,合上了双眼。
起云,起云,起云。江起云。
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齐朗抚着他的脸,帮他整理着鬓边的碎发,一遍遍的喊着他的名字,那个人却再也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再也不能笑意盈盈的轻唤一声阿朗。
不辞暂踏软红尘,最是人间留不住。
我留不住你。
齐朗给江起云穿上衣服,抱着他走出了交泰殿。江起云面容沉静,躺在齐朗的臂弯里。两人身后拖出长长的血迹,雨水将缕缕殷红冲散,鲜红的血珠又顺着衣摆滴下。
红似杜鹃。
犹记得耳鬓斯磨间,情话缱绻,小指勾绕连,许过绿叶红花,允过青丝白发。
上穷碧落下黄泉,又岂是几世几年?
我允你的。塞北的雪,江南的烟,多雨的巴蜀,酒酿的西湖。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这世间千山万水,你还未曾看到,便与你一一作别。
终此一生,被病弱身子困在这里。
起云,你来此人间一遭,值得吗?
罢了,阿朗再陪你看一眼那静水边的红杜鹃。
齐朗抬起衣袖遮住了怀中人的脸,为他挡下最后一片风雨。
静水小榭,曲水蜿蜒,青石潺潺。
独不见艳醉坡陀的花枝。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啊……”齐朗抱着江起云仰天长啸,苍凉悲怆。
竟是连最后一丝妄想也落空。原来上苍从不曾厚我。也从不曾怜你。
本以为什么都有了,转瞬间却是什么都没有。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起云,起云。我的起云。
你可知晓?齐朗钟情你十一载,悠悠岁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