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逢雨,夜木清阴。
一盏东风吹人寒,只是心焦难耐,纵马疾驰,带起水花朵朵。
江起山冒雨赶到皇宫的时候,齐朗正抱着江起云在静水小榭淋着雨,两人在青石板上,身下是变成粉红的积水。
宫人远远的站着,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齐朗目光空洞,面无血色,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人不肯撒手,也不肯离开,任苏福怎么劝也没用。
江起山看着雨势不减,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一记手刀劈在他的后颈。齐朗轰然倒地,却还是抱着江起云不肯放手,几个人上前掰开他的手,才将怀里的人拽出来。
苏福将齐朗扶起来,正要让宫人抬御撵过来,却看到江起山抱着江起云走了。
苏福小跑着,追上去问道:“将军,你要去哪?”
“回家。”江起山面无表情,继续快步向前走着。
“将军,你不能把君后带走!”苏福拦在他面前,不让他走,几个附近的侍卫也纷纷围了过来。
江起山抬头看了一眼挡在面前的人,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怒斥道:“先帝御赐金牌在此,尔等谁敢拦我!”
一众侍卫均是一愣,收起了手中兵器,皆不敢上前。
唯有苏福抓住江起山的衣袖,苦苦哀求,“将军,你不能把人带走!你这是要了皇上的命啊,你行行好,可怜可怜皇上吧…”
“放开!”
江起山不耐与他争执,猛地一挣,将苏福甩在地上。大踏步走出了静水小榭,将人放在马车里,往宫外驶去。令牌在手,一路无人敢拦。
风回云断雨初晴,返照湖边暖复明。晴雯青青天,云朵浅浅眠,碎红点点。只是好景仍在,独留斯人憔悴。
齐朗一路冒雨奔波回宫,又穿着湿透的衣服淋雨,加之伤心欲绝,当晚便风寒高热,在交泰殿里昏迷了三日。
这日醒来,看到自己躺在交泰殿里,突然浑身一颤,一瞬间种种情景浮现眼前。
随即就翻下床,抓住一个小太监的衣领,发了疯似的问道,“起云呢?我的起云呢?他在哪?”
“我的起云在哪?他在哪?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苏福听到他的嘶喊,赶快过来拉住了他,“陛下,君后被骠骑将军带走了,您别着急。”
齐朗听完顿时青筋暴起,跌跌撞撞的就往外走,“他为何要带走起云?给朕备马!朕要去丞相府!去接起云…朕去接他…”
说着眼眶一红,就落下泪来,二十多岁的人了,却哭的像个孩子。
“陛下,您还发着烧呢,等好了再去吧。”苏福看他这样也是难过,但他站都站不稳,又哪敢让他出去。
“不行,起云不想离开朕,他一个人会害怕的,朕要去接他!”齐朗大声嘶吼着,使劲挣动着想要摆脱宫人的拉扯。
他说过的,不想一个人早早的被埋在地下。
“陛下,奴才求你了,别再折腾自己了。您先去看看小皇子吧,出生三天了,您还没看过他一眼啊。”苏福跪在地上,扯着齐朗的衣摆泣声说道。
“那孩子,还活着?”齐朗闻言愣住,颤声问道。
“君后为您生了个小皇子,只是出生时憋的时间长了,伤了肺,现在已经会哭了,在偏殿里王太医和二芙照顾着呢。”苏福看他有一丝动容,又接着说道,“陛下,去看看小皇子吧,已经没了一个爹,他还没有见过他的父皇啊陛下!”
齐朗听了,顿时心里一寒,冷声说道:“起云为他丢了性命,不看也罢。”
“陛下!小皇子是君后拼死生下来的,求陛下不要迁怒孩子啊,陛下就当是替君后看他一眼吧!”苏福跪在地上,涕泪交加,刚出生的孩子何其无辜。君后又是何其可怜,他九泉之下是否知道,自己千难万难生下来的孩子还活着。
“滚开!朕要去丞相府!朕只要起云!江起山!敢带走起云!朕要诛他九族!”齐朗情绪崩溃,失声痛哭,拔出自己的佩剑就要冲去门去。
苏福眼看拦不住,只好随他同去丞相府。
江丞相痛失爱子,称病不见。江起山拿着先帝御赐金牌守在丞相府门前,不准任何人入内。
一个当朝皇帝,一个骠骑将军,昔日军营里的好Xiong-Di,两人就在丞相府前大打出手。从前在军中齐朗就不敌江起山,很快便败下阵来。
“陛下走吧,家父有恙,陛下不要再给他徒添伤痛,起云落叶归根,还望陛下成全。”江起山看着被打趴下的齐朗,冷声说道。
“起云在哪?朕答应过他,生同衾死同穴。”齐朗万念俱灭,若是今日不能带走江起云,他便长跪不起。
“葬了。”江起山看了齐朗一眼,转身进了门内。
“葬在何处?”齐朗冲着他的背影,厉声问道。
“天平山,白云泉。他本不该染红尘,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江起山缓缓关上了大门。
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江起云,若你是天上云,亦是我心头血,枕上梦。
旧事种种,思之凄梗。一日未死,则一日不能忘。
垂泪无言,人生动静如参商。
齐朗在丞相府前磕了三个头,高声喊道:“姨父姨母,齐朗没照顾好起云,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齐朗在此谢罪。”
江起山在门内站着,只得一声叹息。
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红尘十丈却困芸芸众生。
江家起云,永嘉三年五月十九酉时,崩于交泰殿。为帝诞下皇长子,帝赐名煜,封皇太子,加赐封号昭明。昭明皇太子尚在襁褓,帝便亲取表字云光,以待弱冠之年。
云光,云层罅缝之光。
皇帝痛失爱妻,已半月不曾临朝。交泰殿一切用度如常,齐朗夜夜宿于此。小太子仍养在交泰殿的偏殿里,由二芙和王太医照料,齐朗也没做其他安排。
世人皆知,昭明太子一出生便万千荣耀加身,却不知,他的父皇从不曾去偏殿看他一眼。
朝中事务积压,无人做主。诸多臣公联合上书求见皇上,均被驳回。
众臣无奈,只能重新转战丞相府,希望江丞相觐见陛下,劝诫皇帝以大局为重。
众人都知道帝心大恸,却又无人能懂夜以继日从未停歇的思念。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自起云走后,齐朗时常睁着双眼,一夜到天明,不能入眠。
万斛不能解愁,十年旧事,终成了信笺上一封封的与妻书。
一日大醉之后,宫人为皇帝更衣,怀中有一荷包,内有一抔黄土。
天平山,白云泉,新添一孤坟,齐朗只带回一把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