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孤灯残影,夜色半寒。江起云坐在小窗前,低头抄写着佛经。
字字戳心,满页哀思,超度婴灵。他已经坐在这里好几个时辰,手中的笔不曾停下片刻。
“起云,别写了。”齐朗拿开他手中的笔,单膝跪在他的身前,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阿朗…”江起云目中有水雾弥漫,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
“起云,我总是觉得自己待你不够好,让你吃了太多的苦。”齐朗攥着江起云的手,在自己掌心里揉搓着,想让这双手温暖起来。
江起云一时无言,怔怔的抽出手,伸出双臂将他搂在了怀里,“阿朗,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这一件事,又有几个皇帝能做到?”
齐朗将脸贴在他隆起的小腹上,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起云,他动了。”
虽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齐朗感受着胎动,心里还是欣喜若狂。
“他每天都动好多次呢,会踢腿,会伸手,还会在肚子里翻跟头呢。”江起云低头看着齐朗,脸上带着笑意。
齐朗搂着他的腰,用脑袋蹭着他的肚子,“起云,去睡觉吧,宝宝也累了,你总要心疼心疼腹中的孩子。”
“好,你抱我,我动不了了。”坐的太久,他的腰早都又僵又痛了。
齐朗站起来揽上了他的腰,一手穿过腿弯,将人稳稳的打横抱起。
“嗯…”江起云蹙着眉,发出了一声呻吟。
“怎么了?”齐朗急忙问道。
“腰疼,没事。”江起云抓着齐朗的衣裳,克制着不再发出声音。
齐朗将他抱到床榻上,帮他除了鞋袜和衣裳,将人塞进了被子里。
“被窝里用汤捂暖过了,不凉吧?”
“不凉。”
齐朗坐在床边,将手伸进被子里,在江起云腰上揉按起来。
江起云看着他,在被子下面抓住了他的手,“阿朗,别按了,到床上来吧。”
“好。”
齐朗应了一声,麻利的脱掉衣服,躺在了他的旁边。
两人面对面的侧躺着,身上盖着明黄色的锦被,上面金丝绣线勾着龙蟠凤逸的祥纹。
“阿朗,你再靠过来些。”
“好。”
齐朗又往前靠近了些,两个人眉眼相对,呼吸间的鼻息都能扫在对方脸上。
江起云搂上齐朗的腰,纤细的手指掀开两个人的里衣,将自己的肚子贴在了齐朗的肚子上。
腹中的孩子有力的踢蹬着,向两个父亲打着招呼。齐朗屏着呼吸,静静的感受着肚子上的小动作,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口。
两人紧紧相拥,赤裸的肌肤触在一起,共同感受着胎动,感受着这个小生命的力量。
齐朗看着江起云扬起的唇角,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似乎能明白了。
为什么江起云身子那样弱还坚持将煜儿怀到了八个月?为什么小产流掉了孩子他会那么的悲伤欲绝?
因为孩子孕育在他的身体里啊,是与他血肉相连的。每日感受着孩子的存在,看着肚子一点点变大,那种无法言喻的喜悦和油然而生的责任感,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会明白。
失去一个孩子,他的哀痛比自己要重上百倍。
齐朗用指尖摩挲着江起云的脸,拂过他微微颤动的纤长睫毛,声音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起云,我好喜欢你,喜欢你为我生的孩子,喜欢你的一切。我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江起云眼波流转,眸中水光闪烁,“我总在想,世上的人千千万万,阿朗为何就单单钟意了我呢?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你值得,起云的好,没见过的人不会明了。”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那个人。于千万年之中,等着那个人。时光无涯,流火风霜。还好,我遇到了,我等到了。而我,也得到了。
齐朗面上流露出一丝阴鸷,只是一瞬即逝。父皇,你终究是错了,从看见江起云的第一眼,他就注定是我的。
“阿朗,你怎么了?”江起云看他若有所思,心里有些不安,“阿朗,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哪儿有?你能有什么让我生气的地方?”齐朗笑问道。
“阿朗,对不起,我不该跟你闹。我知道,那个孩子没了,你一定也很难过。”江起云把脸埋进枕头里,肩头有些抽搐,哽咽的连话都说不清楚,“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都要走了…我还跟你闹…对不起…”
他就要离京去西南了,两个人相守的日子还能有多少呢,何苦再去纠缠不能挽回的事呢。
“起云,别哭。你知道,我最害怕你哭。”齐朗将他的脸抬起来,用袖子帮他抹泪,“我说过的,你若是不想让我走,我就不去了。我陪着你,把孩子生下来。”
“不,你要去,我想让你去。阿朗骑着马身着铠甲的样子,威风极了。”江起云眨着扑闪的桃花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却满脸崇拜。
“你见过?”齐朗听他夸赞,心里也有些得意。
“没…没有,我想的。”江起云慌忙低下了头,脸红着否认。
他是见过的,那一年齐朗封王归京,先皇令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在宣武门恭迎,他也央求着两位兄长带上了自己。只因天气寒冷,并未允许他下马车,只隔着布帘远远看了一眼。
只是,齐朗不会知道,那些年里有一个傻子懵懂的牵挂着他。
直到后来,又过了很多年,江起云才恍然明白,原来那就是所谓思慕。
齐朗用手捋着他的头发,透过他的面容仿佛看到了那年一片火红杜鹃花里,坐在青石上光着脚的少年。
“起云,你要好好的,若是孩子出生时,我赶不回来,你也不要怕,好不好?”
“我不怕,王太医说我会顺利生产的,都生过一次了,我不怕的,等你回来就能见到老二了,老二那么爱动,一定是个男孩。”
江起云喃喃的说着,似是在安慰齐朗,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西南的局势刻不容缓,江起云即便再不舍,也断不会拦着他的。
“起云,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坚强一点,为了孩子,也为了我,好不好?”齐朗像哄孩子一样跟他说着话。
“嗯,我会的。我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安安心心的把孩子生下来,老老实实等你回来。”江起云目光坚定,一字一句的承诺着。
“真乖。”齐朗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外面簌簌寒风起,寝殿里熄了灯火。两个人相偎着闭上了眼,只是谁都不曾入眠。
我多想带你一起走啊。
我多想跟你一起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