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阴兵开道,没有天崩地裂,我们从打开的门缝里面走了进去,就好像两只傻乎乎的虫子,不知天高地厚地爬进吞噬万物的黑洞。里面没有一点光,只有全然的、沉沉的黑暗,我睁目四顾,犹如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回身触摸身后的青铜门,冰冷、坚硬的手感,才发现不知何时它已经悄然封闭。
没有退路了。
如果说开门之前还有点恐惧和兴奋,现在我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带闷油瓶回家,穿越、变鬼、下斗、革命、qiang战……这几年老子陪着闷油瓶,从吉林到上海,从两广到西藏,跑遍大半个中国,啥都经历过了,不但见证了历史,也拐到了闷油瓶。再入一遍青铜门也不过实旧地重游,老子还怕个屁。
我回忆了一下,根据汪藏海的记录,唯一能照亮这片地狱幽暗的只有犀牛角燃点的犀照之光,我上次进来的时候就是靠着张海客准备的犀牛角照明的。但闷油瓶似乎并没有准备这个……
闷油瓶似乎听见了我的心音,适时开口道:“这里不能有光,光亮会导我们入歧途。”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番理论,愣了一下,随即在心里将那个不靠谱的张海客骂了个狗血淋头——相比之下,当然是咱老张的话比较可信。
“歧途是什么?”我问他。
闷油瓶没有回答,嘘了我一声,捏了捏我的肩头,仍然是熟悉而令我安心的力度。然后他便迈步向前,一步,又一步,步履很稳,走得很慢。我晃了一下神,只觉得一眨眼他会就这样融化消失在这片黑暗里面,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握住他胳膊。
他妈的这小子爱闹失踪都快让我神经过敏了,连有了十米绑定都不安心。
“小哥,这地方黑,咱们别走散了。”这里太安静了,我不由自主地压低声线说道。
闷油瓶嗯了一声,牵住了我的手。
接下来我俩谁都没再说话,在无尽的漆黑中,只有我们轻微的呼吸声和足音,走在未知的路上。举目不能视物的缘由,我紧紧地捉住闷油瓶的手,生怕我俩会糊里糊涂地走失。闷油瓶回握的力度也很大,让我知道他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淡定。我感觉到他每一步都走得全神贯注,便也不敢松懈,跟着他的脚步向前——就像以往每一次的冒险那样。
我默默数着步数,知道我们走了肯定有超过一公里的路,四周的漆黑依然毫无变化。但我并没有如上次那样出现神智混沌的症状,估计是没点犀牛角避开了一个陷阱。
这样麻木迈步走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有些耐不住性子,正想打破沉默,却隐隐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倾耳听了一会儿,便辨认出那是两点钟方向传来的潺潺流水声。我马上好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振奋了精神,下意识就抬腿往水声方向走过去。
当年我就是根据水声的方向找到张小瓶的。
然而闷油瓶立刻拽住了我,站在原地不动。
“小哥?”我错愕道。“那边有水声!”
“哪边有水声?”闷油瓶问我。
我更诧异了,闷油瓶怎么会问如此显然而见的问题,水声的方向不是很容易就能听出来吗?“就在右前方,水声越来越大了……小哥你听不见吗?”
“吴邪,”闷油瓶双手按住我的肩胛,沉声道:“别动,闭上眼睛。”
我的老毛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斗里听见闷油瓶的命令就反射性照办。
“什么都别想,安静地听。”闷油瓶继续指示。
听啥?你的呼吸声还是水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按捺住脾气没问。难道闷油瓶真的听不见?照理说他的听觉应该比我更灵敏,而且那潺潺的流动水声是如此明显,我几乎都能想象出溪涧的样子。
是我起了幻觉?
“吴邪,不要想,注意听。”闷油瓶很少会重复自己的话,我连忙收敛心神,真的用心去听,越听越觉得这不可能是幻觉,明明真确得很。
“有水声吗?”闷油瓶问我。
“有。”
“什么方向?”
“两点钟——”不对!是八点钟的方向……可是正前方似乎也有……不!其实周围都有!我们被水声包围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轰鸣的水声几乎击穿我的耳膜,我心里炸开了窝,脑子一片混乱,想喊闷油瓶的名字,却被巨大的哗啦水声淹没了所有呼喊——
嘴唇润湿的腥味让我刹那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耳畔响起的是闷油瓶熟悉的声线。
他在说话。
在喊我的名字。
“小…小哥,”我意识到自己声音的虚弱,而且我居然是挨坐在闷油瓶怀里的,嘴里还有点血味。“他娘的……你放血了?我又中招了?”
闷油瓶用手背帮我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指尖揩去我唇上的血。“没事就好。”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感觉身体的力气也回来了,才直起身子帮他包扎(闷油瓶拒绝了,说出血很少,我几乎是一碰到麒麟血就醒了),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闷油瓶其实也听到了水声,但他发现只要凝神去听,就会被混淆了感官,无法辨认水声的方向——就好像四方八面都有溪涧在流动一样。直觉告诉他不能往那些方向过去,不然就会去到歧途。
歧途,我第二次听见这个词了,却还是一头雾水。“歧途到底是啥?”
等了半响,没有等到闷油瓶的答复,我伸手去碰他,却发现他曲起手臂,似乎有些不对劲。
“小哥?你怎么了?还是让我帮你包一下伤口吧。”顺着手臂的外侧线条摸上去一直摸到脸庞,我发现他闭上了眼睛,正捏着自己的眉心。我心里大惊,莫非闷油瓶也受到了水声的影响?还是他要病发了?
“没事。”闷油瓶抓住我的手。“没有时间了,出去再解释,我们要马上去到中心。”
我扶着他站了起来。“中心在哪里?”
“完全没有水声的地方。”
我怔了怔,隐隐明白自己上次做错了什么。活动的水声代表生机,明亮的光线带来希望,然而在这个地方,这些都不过是误导我们走向歧途的设置。
一旦想明白这点,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古人在墓里装上重达百吨的断龙石,断绝盗墓贼逃出的生机,结果反而让盗墓贼在挖掘的时候以此判断主墓室的位置。用同一种逆向思考的办法,在黑暗中毫无水声之处,才是我们真正要去的‘中心’。
接下来,我们的经历枯燥得不值一提,除了偶尔停步在黑暗中聆听声音的方向以修正路线,就只有摸索着前进,休息,再前进。这里似乎是一个恒温的环境,没有火山热,也不似雪地冷。我逐渐习惯了当睁眼瞎子的感觉,有时甚至可以凭感觉想象出闷油瓶的动作。
由距离判断,我们已经深入了喜马拉雅山脉的内部,一路向西走去——但这又是绝不可能的。喜马拉雅山脉是由印澳板块与欧亚大陆板块互相碰撞上升形成的,简单来说,就好像两股互不相让的力度拼命推挤对方,无处泄去的力量导致相连处的岩石紧贴着上升,中间不会有这么大的空旷空间,任我们走上三天三地都摸不着边。
我不得不怀疑,我们已经走到了另一个超乎我认知的世界里面。
而闷油瓶的情况已经恶化到凭他高超演技也无法掩饰的地步。有时候他会突然之间脚步踉跄,休息的时候也对我爱理不理,似乎不太认得眼前的人是何方神圣。幸好他每次都很快想起来,不然我还真担心他会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将我当粽子拧了头。
有家族遗传病已经够郁闷的了,居然还挑着在青铜门打开的时间点发作,我虽然不太认同老张的坚持,也不得不说他实在是倒霉到了极点。
“小哥,拜托你可千万要撑住,就算要忘了你家男人也出去了再忘,一定不要在这种鬼地方格盘啊,不然咱俩可就差很多年很多月很多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殉情了。”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尽量舒缓溢满的紧张和绝望。
就在此时,闷油瓶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莫名其妙地回过头,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听见他说:“已经到了。”
接着一点惨绿的幽光在我面前晃起,突如其来的亮光吓了我一跳,揉了揉眼睛,再睁眼一看,闷油瓶右手捧着一个散发绿光的方形物体,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小哥你手里……”我没有说完,因为我已经联想到了,那是那个用来开门的鬼玺。闷油瓶戴上了三枚我从没见过的铁戒指,将鬼玺扣在手里,就好像拿着一个惨绿色的小灯。
原来还藏着这么一手呢。
我环视四周,然后看到了我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