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其实我……”画师微微前探身子,神色凝重诡秘。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柯语凡,他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关于画师的传闻一直在业内流传,驭画一族就像最后留世的神话,虚无缥缈。
“我……”画师戛然而止。
“什么什么什么?”柯语凡已经被自己的八卦之魂折磨得升仙了。
“我……”画师直起腰:“逗你玩呢。”
“……画师!!!”
“说正事吧,我若没猜错,这跟神之恩赐有关。”画师恢复如常。
想着跟他算账的柯语凡只得也正经起来:“你是说跟这次丨毒丨品人命案有关?”
白牡丹欲泣欲笑,神思恍惚,呆呆跪坐地上:“妹妹只跟她交好,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哥哥没有保护你,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画师轻笑数声,墨袖一挥:“现在说这些,不是已经晚了?”
萦绕四周地紫雾霎间浓烈,纷纷扰扰,如红尘浮世。白牡丹身体一轻,脑袋晕眩,不知不觉中双眼闭合,沉沉睡去。
“哎呀,牡丹怎么睡在这啊?来来,快帮我把他扶进去。”出院准备采买饮食的王妈惊讶地发现白牡丹竟然靠着石碑睡着了,便连忙招呼洗衣娘搭把手将人抬进去。
不远处,有人轻轻抿唇,清风明月般掠过。
“……竟然倒在门口睡,让人看见多毁形象!”
“哎!人有名气不在乎!”
王妈嘟嘟囔囔,帮她搀扶白牡丹进房的女子什么话也没说,跟着王妈将人放好,盖上被褥之后就退了出去。过了片刻,女子又独自进来,她掩好门扉,轻轻走到床旁。白牡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清秀的面容布满泪痕与哀愁。
女子尽管脚步放轻,白牡丹还是幽幽醒转,一时间迷茫怔愣不知身在何处。女子见他醒来,便扭转方向,先去沏了杯茶端来。
“蔷薇……”白牡丹辨清来者,缓缓起身,接过茶杯。
“怎么睡在门口?”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是画师送我……我也不清楚了。”白牡丹冥思苦想,最终放弃。
“龚捕头找你什么事啊?”蔷薇边偷眼观察边问道。然而白牡丹只顾着伤心,无心体味蔷薇打探之意,只手心托泪,轻轻诉说:“最近剃头案是妹妹所为……”
“梨花?!”蔷薇面色一震,忍不住揪紧手帕:“她不是……”
“妹妹怨恨难消作祟所致。”
“真是这么说的?”蔷薇身子前探。
“是画师说的,不知为何,他竟然有妹妹的发簪……或许他真的有什么办法能跟怨灵交谈吧?”一滴泪滴落茶杯,将映照着蔷薇眉头紧蹙的水面扰乱。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好像在沉烟街开了家画廊,我只在茶楼里见过几面……”
蔷薇若有所思,回神看见白牡丹郁郁寡欢,垂泪不止的模样就心生烦躁,冷声以对:“真不知道梨花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再苦她都能笑出来,你就会哭,哭有什么用?!哭能让梨花回来,还是能让你变作人上人?!”
白牡丹被训斥地一愣,泪水尚垂在脸颊上未干。蔷薇也消了气焰,看他几眼便扭身出了房间。
当天晚上,画廊里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就在快要打烊的黄昏时分,一位穿着浅蓝色百蝶儒裙的美丽女子造访,她云鬓纷扰,贴着几朵娇嫩桃花,肩搭桃红披巾,款款走来。小禾虽然提醒她已经打烊,女子却执意要见画师。无法,只好将她请进去。
“师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这么晚也找上门来?”小禾悄悄跟画师耳语。后者一脸凝重,思考片刻回答:“我没欠她红豆包钱。”
小禾不置可否,在女子进到内室之后退出门外。
轻盈虚渺的铃响缓缓消失在门口,画师勾勾唇角,放下茶杯,青行灯砰地燃起火焰,幽幽光晕将所有阴影都拖长,印刻墙壁上如巨头猛兽蠢蠢欲动。
“小女子蔷薇,冒昧打扰万分惭愧。”
“美丽地名字。”
“先生说笑,上不了大雅之堂。”
“请坐。”画师示意,一把靠背椅出现在蔷薇身侧,让后者微微惊讶,方才她明明看见这里什么也没有。然而她并没有声张,轻轻落座,淡淡笑起。
“有事?”
“嗯……是这样,今天是先生送牡丹回来地对吧?”
画师点点头。
“牡丹自从回来以后就一直委靡不振,郁郁寡欢,我想问下,先生知道他怎么了吗?”
“你很关心?”画师斜瞥着她反问。
白牡丹缩在角落里,不住地颤抖,他想抱住双肩,却反而划破身体。血迹顺着蟹鳌滑落,无声无息地浸透地面。
“你不能原谅自己,继续欺骗自己她恨你。但是在听见妹妹对你毫无怨言的时候,难道你心底深处就没悄悄松口气?”
“对不起,对不起……”喷涌的泪水混着血迹,散发一阵阵腥臭。
“而蔷薇,你喜欢她。”
角落诵经般的呢喃停止,在粗重的喘息中化作颤抖。最后化作几声支离破碎的笑。
“……对,我喜欢她,我一直很喜欢,我想等自己出人头地,攒够银两就和她还有妹妹三人离开戏班,我们可以盖间有庭院的房子,养些鸡啊鸭啊,我可以去给人跳大神,唱大鼓戏,我是可以养家糊口的!……可是我这么努力,这么努力,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她说我连妹妹的死活都不顾,狼心狗肺,她说我只会哭,不是男人,可,可我只有讨好他们才能有登台的机会!他们想看什么?一个铿锵有力的男人?不,不是!他们是要一个可以郁酒承欢,娇柔作态的相公!”
“所以,梨花从没怨过你。”
月光撒在白牡丹呆滞的脸上,太多的痛苦与情愫让那张惨白的脸扭曲生硬,好像一块石头刻上人的五官。
“你是坏人,你也是坏人……”他突然喃喃自语,向着画师飞扑而去。
白牡丹的样貌扭曲,尖长地刀片般的嘴狠狠地戳向画师心口,鼓凸的双眼不停乱转,淌下一串串泪珠。
画师一闪身,手一招,泥金画卷握在掌中,回应主人般燃气青火。
“你是坏人,是坏人……”白牡丹念念有词,声音尖细高亢。反身举起蟹鳌猛刺。
画师举起卷轴,挡开他的攻击,随后回身一旋,锋利的蟹鳌从鼻尖擦过,他似乎并不急于摆脱,然后形势也不占上风,白牡丹勾起的背脊将衣服撑爆,露出青褐色鳞甲,声声尖啸随之流泻而出。画师猛地展开卷轴,白绢游蛇般迎上蟹鳌,将它紧紧卷裹。
“哭太多的话,再快的利刃也会锈迹斑斑,你难道不知?”
白牡丹怔愣,恐慌在乱转的眼球里蔓延,它费力地张开长嘴想剪碎白绢,却让束缚更加紧窒。转瞬间,画师已经近在眼前,他淡淡一笑:“网剪附上人身,自己也会死,你还真是幸福啊,连妖怪都想要帮你。”
白牡丹的身后蠕动着黑影,有生命般颤抖。
画师唇边的笑意更浓,一扬眉叹道:“原来如此,你想让我解脱他?一直这样生活对你们都是不幸吧。”他一扬手,金笔凌空而至,笔锋沾上泪水,快速而准确地挥过白牡丹面部。
日期:2020-02-13 1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