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吧。”薛氏回答。
“他死的时候你看到了吗?”贾桂紧逼不放。
“看到看到。” 薛氏又干咳多声后,接着说,“ 我大便后走到灶房间, 见赖二大喊肚子痛, 痛得不得了, 痛得倒地翻滚, 不一会儿, 便鼻孔流血, 挣扎一下就死去了,很可怕!”
堂上一问, 堂下一答, 在场的人都对贾知县投以赞许的目光。贾桂表现出洋洋自得的样子,便接着问:“他死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场?”
“是的,不不不, 还有赖和嫂子。” 说到赖和嫂子, 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呆了片刻后,紧接着说,“对赖二的死, 我以为……”
“不要再说了。” 贾桂连连急拍响子, 并吊高嗓门下结论说,“此案已经十分清楚, 薛氏对赖二不从,且怀恨在心, 早有杀害赖二的动机,‘巴不得他早点死’, 并有多次的杀人行为, 当她没有捏死他后, 竟然丧失良知,用砒霜毒死赖二。经法医检验, 死者确实是中毒身亡的。再从薛氏的碗内看,还残留着毒药砒霜, 证据无庸置疑, 赖二是被薛氏毒死的。”
贾知县的结论合乎逻辑, 博得大家的赞赏。他喜形于色地继续审问:“ 薛氏, 刚才我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民女听到了。可是……” 薛氏面色苍白,声音颤抖。
“事实不容抵赖, 必须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贾桂严厉地说。
“冤枉啊! 我是被冤枉的啊!冤枉……” 她不断地喊。
贾桂双目扫视了一下公堂, 接着就宣原告上堂作证。原告赖和嫂子早就站在公堂内。 她头上插着一支白纸花, 看上去四十多岁, 面上偏黑而粗俗, 左眼睫毛边有个小疤, 俗称“吊眼”。她听到传唤, 马上应声而上,说:“青天大老爷, 民妇严阿花到。”
“你状告薛氏毒死其夫赖二是否确实?”知县打着官腔继续说,“ 在公堂之上必须如实讲来。”
“那天是八月初七上午, 看薛氏煮好米粥后, 我便到湖边洗衣服去了, 只有一刻刻时间便回来了, 刚走到家门口, 猛听到赖二的惨叫声。我急忙跑过去一看, 他已倒在地上。我去扶他时,他‘啊’地一声,就断气了。” 说到这里, 她抽噎而伤心地哭着说:“ 赖二死得好惨啊! 好惨好惨啊……”
“你哪里知道是薛氏放的毒?” 知县问。
“事实明摆着, 她煮好粥, 放下砒霜, 等赖二来吃。” 赖和嫂子边说边哭。
贾桂摆了摆手, 叫原告不要再说了, 接着问薛氏:“ 原告严阿花讲的话你可听到?”
“民女听到。” 薛氏仍有问必答。
“你把毒死赖二的经过从实招来!” 知县边拍响子边说,“ 若抵赖, 本县就要动大刑!”
“冤枉啊! 冤枉啊!” 薛氏已经明白, 一切申辩都是多余的, 所以她只是不停地喊着“冤枉”,喊得悲悲切切, 使人听得凄凄惨惨。可是坐在堂上的贾大人却怒气冲冲地高声嚷道:“把她带出去用大刑!”
贾知县话音一落, 这群衙役似狼如虎、面目狰狞地蜂拥而上, 把薛氏拖进刑房。他们先用挟十指的刑具, 挟得她手指血肉模糊,痛得晕了过去。当她醒来时, 发现身上的衣裤都被水浇湿了,才意识到自己晕过去后是被冷水泼醒的。她举头一看, 见役丁端来一口熊熊燃烧的大火盆, 盆里放着一把火红的烙铁, 不由得浑身发抖, 吓得不敢正视火盆。此时她想:遭此折磨,受此活难, 不如早点死了好;同时又想:被烙铁烙死, 还不如先招供,待报到上司还有一段时间, 以后有救也不一定?这时, 一个役丁从盆中拿出巴掌大的烙铁, 触到薛氏的脸旁,火辣辣的烙铁烤得她眉毛和头发“哧哧”地响, 吓得她“哇哇”尖叫。
日期:2012-08-31 12:35:37
“你招也不招? 不招就把你面皮烙两个印。”衙役说。
“我招我招!”于是薛氏招了供, 画了押,被送进重犯囚牢里。
薛氏在牢里度日如年,牢外却光阴似箭。秋去冬来,今天是腊月初十, 吴江县管门的老头, 正坐在大门旁晒日取暖, 一些当差的人也来晒日闲谈。老头好奇地问:“听说牢里关押着一个女重犯, 其人貌挺漂亮的, 可惜那天审堂时我没有去看。” 一个当差绘声绘色地说:“ 这个女人皮肤雪白, 貌若天仙, 虽然三十五六了, 一般姑娘都比不上她。” 另一个当差说:“你去瞧瞧, 饱饱眼福,她也姓薛的, 与你同姓。” 老头说:“下午带我进去, 见识见识?” 当差说:“ 这有何难, 等会我同狱官说声, 你一个人只管去好了。”
下午,老头走到重犯牢房,远远看见她坐在铺着稻草的地上, 手里拿着一块白布, 布上染遍斑斑点点的血迹。女犯听见外面有人走来, 忙把这块布条塞进衣袋里后, 抬头看了看老头便低下头。
老人在牢外打量这女子一番后, 慢慢走到牢房栅栏旁, 轻声地问:“请问,是哪里人?”薛氏见问, 有气无力地站立起来, 步履艰难地走近牢栅, 目光呆滞地看了看老人,说:“ 谢谢老伯, 民女是京城来的。”
“那你到平望来做什么?”老头问。
“我记得我的老家在平望附近, 是回老家看看的。”薛氏说。
“我也是平望人, 平望哪个村?”老头说。
“好像是湖岸村人, 这里有没有湖岸村?”薛氏回忆着说。
“有, 我也是湖岸村人。请问, 你何时离开的?”老头说。
“是十岁吧,是十岁离开的。”薛氏说。
“你一个人去京城干什么?”老头关切地问。
“不, 与妙玉姐姐一起去的。”薛氏说。
“妙玉! 就是在贾府栊翠庵做道姑的那个妙玉?”老头问。
“不错, 你认识她?”薛氏反问。
“认识, 认识!同村的人怎不认识。我比她大几岁, 我先去做和尚, 她后去做道姑的。”老人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你做过和尚!在什么地方?”薛氏有点怀疑。
“在苏州府城仁清巷葫芦庙做沙弥。”老人说。
“那香菱姑娘的老家也在葫芦庙旁边。”薛氏说。
“你认识香菱?”老人惊奇地问。
“她与我情同姐妹, 请问老伯, 你也认识香菱?”薛氏也心感惊奇。
“我还抱过她多次,她小名叫英莲。”老人说。
“你知道她的身世?”薛氏感叹地说。
“我还为她的事受尽苦难,被充军发配到边疆。”老头说。
“那你是否就是献《护官符》的小门子?”薛氏问。
“不错,我就是。”老头说。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都以为你故世了, 你还活着!”薛氏有点疑惑。
“说来话长, 我被贾雨村充军到新疆, 那时才三十岁。在边疆二十五年, 至五十五岁被释放,我边讨饭边走路, 足足走了两个年头, 终于回到老家。” 老汉用右手的衣袖擦了擦泪水后,接着说,“老家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无安身之处,后由同族长者给我介绍到吴江县做管门的差使。”
“请问老伯高姓大名?”
“我本来姓吴, 做过和尚, 和尚是释迦牟尼弟子, 在应天府做门子时改姓为释, 在充军时, 贾雨村给我写成薛仁贵的薛, 现名叫薛沙,‘沙’指沙弥。”
“薛仁贵的薛与薛宝钗的薛是否一样?”
“一样的一样的,薛宝钗也认识!原是应天府人,现住在荣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