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9-06 11:02:23
李纨为莺儿的事与儿媳发生分歧,心中怏怏不乐。她出身于官宦人家、书乡门第,进了贾府后,虽享尽荣华富贵,却也经历了人生的坎坷和起落。她大半辈子孑身守寡,坚贞不渝,二十余载门庭败落承受煎熬,无怨无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望子成龙上,把贾府复兴的宝押在贾兰身上。这些愿望总算在自己的调教和儿子的发奋下见到端倪,她长期压抑的心情在人们的尊重和崇敬中渐渐释放出来,自然而然地成了荣府中名正言顺、德高望重的新贾母。她年逾半百,已染霜花的头发盘在后髻上,虽然白皙脸庞失却先前的靓丽润泽,微松皮肤布上了道道浅褶的纹丝,仍透出自信、自明、自豪的高贵气韵,但这个年龄的她难以掩饰和克服虚弱的底气和不知原因的烦躁心情。她知书达礼,遵纪守法,知道刚才黄岚的话是官场道理,都为贾兰好,也明白自己的话听起来有道理,却不合法度和程序,是难为儿子及媳妇的,可就是感到不公平,心理不平衡、不舒服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主要还是黄岚直来直去的那些大道理和这么正经的态度给激怒了,与儿媳的争执更增添了烦恼。
李纨看看夜幕降临,就吩咐小杏做好元宵和几个好菜,卷了被褥衣裤及一些用品,唤来贾蔷、薛沙,打着灯笼去探望莺儿。
他们很快来到紧靠府衙后面的牢狱,贾蔷敲开了大门。狱役问清来因后,就带着他们穿过木栅牢房,转了好几道弯,来到阴森恐怖的通道,借着摇曳的灯光,看见一块没有油漆的木匾上写着“地牢”。狱役上前打开硕大的铁锁,当推开笨重的木门时,李纨不禁一惊,一股寒气霉气臭气迎面扑来。狱役忙道:“太太,你们在上面等着,我去把她叫上来好了!”
“不,我要下去看看!”李纨一边顺着石级而下,一边叫着“莺儿!莺儿!”
只听见底下的墙角处传出“唉咦!哎呀!”的叹息声。他们加速而下,发现在一堆稻草乱麻破被里,蜷缩着一个人。薛沙把灯笼提到她的面前,见到一个蓬头垢脸的熟悉面孔。李纨一把抱过她的头,说:“莺儿啊!让你受苦啦!”遂抽出右手抓梳着莺儿蓬乱的头发。只听得“太太啊”“莺儿啊”,伴随着“呜呜咽咽”两人的哭哭啼啼,使得在场的薛沙、贾蔷、小杏等都不约而同地揩着失控的眼泪。
“太太,这里太臭了,我们还是到上面去说吧!”狱役提醒说。
大家这才转过神来,随李纨与莺儿搀扶着走出地牢,来到了会见厅。狱役已摆好桌子,薛沙、贾蔷、小杏他们七手八脚搬上了酒菜、元宵等。李纨亲自把自己的风衣给莺儿披上,扶她坐到凳子上,大家接着坐下。李氏递过已泡好的上等高丽参茶,问:“前年端阳节后,怎么偷偷就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害得我们到处找寻,足足找了三个月,一家人都为你担心,愁得吃不下饭。这次我来苏州时,宝二太太再三叮咛我,时时处处都要留心打听你的下落。来苏州后,我天天在打听,几乎托遍府里的人。”
莺儿感动得哭不出声音,语无伦次地说:“你们不要我了,要把我嫁了,我看过《玉堂春》的戏文,把她嫁给有老婆的老头,我怕呀!”
“哪有这等事?那么我成了鸨儿了。”李纨哭笑不得地接着说,“我确实是关心你的,我讲了一句心里话,害得你吃那么多的苦。”
“不不不,都是我的错。”莺儿摇摇头,接着说,“义父说过了,我这条小命是太太给我捡回来的。”
“不要说伤心的事了,今日是元宵节,请你来吃元宵,咱们谈谈别后的情况。”说着,不觉戌时已过。他们把莺儿送回地牢时,李纨和莺儿俩难舍难分,不停地哭泣和抽噎。
李纨看着她步下地牢,若有感触地问:“怎么把莺儿关在这里呢?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狱役说:“这里是关押重刑犯人的地方,也就是将要临刑杀头的人住的地方,一般到这里撑不了几天的了。”
李纨说:“她是被冤枉的呀!难道知府都没有说过,没有交代安排过?”
“我们这里知府哪里管得到,是狱官说了算,当然要看具体情况,可以变通。”狱役神秘兮兮地接着说,“有些死囚的亲属想让里面的人住好、吃好几天,就托狱官给换个房、添个菜什么的,不是不可以的,只要拿银子来。”
“有这等事?”李纨说。
“不瞒你们说,你们的人来之前,这里有个死囚尚未处斩,只是外面送进了银子,所以趁机把那人调出去,把她换进来。”狱役如实地说。
“真是岂有此理,那贾知府都不知道?”贾蔷问。
“当然全然不知,就是知道了知府也没有法子,狱官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知府也让他三分。”狱役说。
李纨不知情还好,听了更加来气,她想:我家的媳妇还讲什么法啊、理啊,在你贾兰的眼皮底下都管不了、管不好,只是在亲人、熟人身上官事官办,讲些大道理。她不再言发,领着陪同的人回转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