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7-12 21:41:37

善论

一

恼人的雨淅淅沥沥直下到天黑。

雨丝细密柔软，看起来不大，可它们聚集到屋檐上，滑落下来的不是一串串的水珠，而是扯不断的水线。庭院及路面湿漉漉的清亮，便是无声无息的雨水聚集而成。驿馆大门两侧的灯笼在雨中闪闪烁烁，雨丝在晚风中飘舞，犹如女妖柔软的发丝，缠绕成一片片一团团明灭不定的雨雾，使人产生一种神秘的恐慌。

空寂之夜客居荒郊驿馆，遇到这样一场凄凉的雨，是比较容易引起旅行者幽思的。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夜雨寄北》是为游子们写的，笔下的雨写得动人心魄，弥散着让人挥不去的缠绵记忆。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夜色中，有屋一灯如豆。孟轲负手而立，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的雨幕出神。

这雨从他们师生离开齐都临淄后，断断续续下个不停，几十号人被迫滞留在驿站，等雨停后好继续赶路。不曾想在这荒郊野地呆了几天，母亲仉氏在冷雨裹挟来的潮气侵袭下，身体感觉不好，居然大病了一场。孟轲只好分出一半弟子，让他们把母亲护送回临淄休养，等雨停后再择道自行回邹。

此刻，孟轲的眼光似想穿透无极的夜空，以穷究天地之间那些纠缠不休、无法破解的疑难。

恼人的雨正勾起孟轲满腹心事，就在这时，他的鼻翼对花香又条件反‍­‍射​‎了‎‌‍，他知道是霞姑来了。

日期：2012-07-13 10:21:26

霞姑的头发湿漉漉的，看样子刚沐浴过。这是她的一个习惯，不管身处何地，她到了晚上身上就要沾水的，就是在这偏僻驿站也不例外。

这种鬼地方哪有条件满足她的需求呢？可她才不管这个呢，也不为此事去烦孟轲，只一味纠缠着孟仲子让他想辙。孟仲子解释说驿站没洗浴工具，她就像个鬼影似的跟着他，嘴里不停的叨咕“我要沐浴我就要……”孟仲子都要被她给活活烦死了，实在无法摆脱了，只好赶车跑出几十里地，找一大户人家买来浴桶、木盆等。霞姑自己备好热水，进屋洗浴前还不忘叮嘱孟仲子一声：“你帮我在门口把着哈。记住，小叔子不可以偷看嫂嫂洗身的哟。”

霞姑进来，看看室内没有其他人，过去轻轻抱着孟轲说：“今晚我要在你这里睡，我房里有耗子闹，我怕！”

孟轲急忙掰开她的手，让她好好站在一旁，再朝窗外看看说：“你胡说什么呢？跟你说过多少次‍​男​‍­­女‍‎​有别、非礼勿亲的嘛。我们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霞姑嘟着嘴说：“你就喜欢装。我只是睡在这儿，才不要跟你干那事呢……”

这时，就听门“笃笃笃”地响了三声。孟轲瞪了霞姑一眼，霞姑赶紧从榻上拿起一件衣裳，变戏法一样掏出骨针缝起来。

孟轲这才起身，过去将门打开。

告子站在门边说：“打扰先生，弟子有问题请教。”

霞姑站起来说：“孟兄，衣裳的袖口给你缝好了。我要去歇息了。”

边说边起身离开。

日期：2012-07-13 12:08:43

二

告子进屋后，也不告坐，直通通地说：“先生，我对你在人性方面的见解有不同的认识。”

孟轲稍感意外，心中略有不快，但一见告子诚恳的目光，转而笑道：“哦，我正要听听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呢。”

告子这次上门，还真不是来“拧巴”的。在这次游说齐国的过程中，他与孟轲在政见上的分歧越来越大，以致纠结于心，不吐不快。

告子说：“我不同意你的性善论。在性善这把虚张的伞盖下，我们看到了太多的专制残暴，看到了太多的为富不仁，看到了太多的尔虞我诈，看到了太多的弱肉强食。我认为，性善论并非这个国君热衷于征杀、官员沉迷于嫖幼、商人专心于制造地沟油这种人道精神混乱不堪的时代最佳的理论选择，它会让恶行更加乖张疯狂，而正义却无法得到伸张和弘扬。”

孟轲眉头一皱道：“是这样的，我的性善论只是一种人性的引导而非人性的必然归属。善良其实就是生命对生命的同情，而同情心是人和动物区分的标志。有了同情心，人和动物就区分开了，因此我认为同情心是人类全部道德的基础。作为一个品行善良的人，他对生命的感觉是很重要的。一个优秀的灵魂最基本的品质就是善良，他对生命有一种感动和敬畏。我看你对生命的感觉上出了大问题。”

日期：2012-07-13 12:26:47

告子坦然道：“不是这样的，我不赞同你的性善论并不意味着我不热爱生命。我只是认为，人性就像那急流的水,缺口在东便向东方流,缺口在西便向西方流。人性无所谓善与不善,就像水没什么东流西流的定势一样。你说是这样的吗？”

孟轲不动声色地回答：“水无所谓向东流向西流，你这点说得不错。但水也无所谓向上流向下流吗？人性向善就像水往低处流。当然,如果水受到拍打飞溅,也能使它高过额头。用外力使它倒行,也能使它流上山岗。但这不应该是流水的本性吧？你迫使一个人去做坏事, 改变他的本性也像这样的。”

告子摇头否认：“水是一种无意识的物体，而人却是有知觉有情感的，两者在本质上没有可比性。打个比方说吧，人的本性好比杞柳，义理好比杯盘；使人性变得仁义就像把杞柳做成杯盘，这说明人性原本就是灵活多变的，无善恶之分。”

告子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孟轲大为不满，于是带些刻薄的语气说：“那么，你是愿意顺着杞柳的性状把它做成杯盘，还是要伤害了它的性状把它做成杯盘呢？伤害杞柳的性状把它做成杯盘再差的情况也不过是损失一块好木头，那么，你希望伤害人的本性使它变得不仁义吗？我看，率领天下人给仁义带来灾难的，必定是你的这种论调。”

日期：2012-07-13 16:51:46

告子反驳道：“不对吧？抛开简单的事理不说，从人性发展的角度看，性仍是无善无不善的。因为天性可以变得善良，也可以变得不善良，就如文王、武王得了天下，百姓就爱好善良；幽王、厉王统治天下，百姓就变得凶暴。这说明人群中有天性善良的，也有天性不善良的，比如哥哥尧可为圣主，却有弟弟象这样的刁民；有瞽瞍这种乖戾的父亲，却有舜这样英明的儿子；有纣王这个残暴的侄儿，却有微子启、比干这样贤顺的叔伯。你说人本善，那么对以上不同的人性表现又如何解释？”

孟轲回应道：“从天生的性情来说,都可以使之善良,这就是我说人性本善的意思。至于说有些人不善良,那不能归罪于天生的资质。善性不是由外在的因素加给我的,而是我本身固有的,只不过平时没有去想它，因而不觉得罢了。所以说‘求则得之，舍则失之。’人与人在仁义上有相差一倍、五倍甚至无数倍的，是由于没充分发挥天生资质的缘故，而且还受到了恶劣环境的影响。”

随着思想交锋的白热化，两人的争辩越来越激烈。一递一句有来有往，一问一答中论点分明，语速也越来越快。

告子说：“我认为天生的称作天性。”

孟轲问：“天生的称作天性，就像白的称作白吗？”

“是的。”

“白羽毛的白就像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像白玉的白吗？”

“是的。”

孟轲话题一转：“那么，狗的天性就像牛的天性，牛的天性就像人的天性吗？”

孟轲在这里偷换了概念，但告子没反应过来，一时无言以对，于是他换个话题，继续表达自己的观点。

他提出的问题很有针对性：“食、色，性也，食欲和‍​‍‌­性​‌‎­欲­‎​‌‌都是人的本性。仁是生自内心的，就像食、色为人类生存所必备，不是外因引起的；义是外因引起的，就如同一个美女给男人带来的‍​‍‌­性​‌‎­欲­‎​‌‌冲动，不是生自内心的。”

孟轲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凭此说就断言仁是生自内心，而义是外因引起的，这是很浅薄的。”

告子举例说：“话糙理不糙。再如：一个人比我年长，我便尊敬他，不是预先就有‘尊敬他’的念头在我心里的；好比他肤色白，我便认为他白，是由于他的白显露在外的缘故，所以说义是外因引起的。”

孟轲也以实例回击他的观点：“白马的白与白人的白没有什么区别，那你对老马的尊敬，和对白人的尊敬也没什区别吗？”

告子却认为：“你说的是直观的区别，忽略了主观情感。人的爱心是主观的，是我弟弟我就爱他，是仇人的弟弟我就不爱他，这是由我来决定爱谁的，所以说仁是生自内心的。尊敬楚国的长者，也尊敬我自己的长者，这是由对方年长决定的，所以说义是外因引起的。”

孟轲嘲道：“爱吃秦国人烧的肉同爱吃自己烧的肉没什么区别，其他事物也有这种情况，那么爱吃肉也是由外因引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