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4-05 23:49:11
书接上文:
江湖相忘,卞玉京乘小舟离开,轻轻漾起涟漪,带走了吴梅村心中尚存的牵挂,然而,终究只是些微而已。
两年后,吴梅村出侍清朝,卞玉京也出嫁浙江世家子弟。
顺治年间,降清的汉臣分为南北两派,又投入到了互相的斗争之中。就像有人分析的,明朝灭亡原因之一党锢之争之祸,《红楼梦》里也凑性写了句“东风压倒西风”,这样的热闹吴梅村是摆脱不了的。
吴梅村的儿女亲家陈之遴当时是汉臣首辅,又是南派领袖,如此一来,他终究是躲不过出仕清廷,或者说他也未曾想彻底躲过。
这个崇祯帝钦点的榜眼,党魁张溥的弟子心腹,风云一时的复社核心,终究还是做了降臣一个。至此,江左三大家,钱谦益、龚鼎孳、吴伟业,均是为世人所不齿。“钱牧斋、吴梅村、龚芝麓、陈素庵、曹倦圃为江浙五不肖,皆蒙面灌将人也。”
而吴氏似乎还更惨一些,党政落败,他只能是再度罢还。投降的屈辱又混杂着眼下的失败,他的后半生终究只能是沉浸在无限的悔恨自责中而不能超脱。
吴梅村曾说自己是“文人本性,误入公卿”,所谓“误尽平生是一官”。可是遭遇一败涂地的境地之前,谁又能说清楚那当初的出山未必没有对仕途的热诚?
从另一方面来看吴梅村对卞玉京的态度,未必没有对自己仕途的考虑,吴氏这番心性,哪里是简单的文人心态?毕竟身为张溥的心腹弟子,又是复社的核心,从未远离过政治的吴梅村怎可能因为一时的动情而不管不顾情愿与卞玉京“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予生”?
只不过,对卞玉京而言,也许幸运的是,吴梅村后半生的屈辱与悔恨都与她无关。
但另一方面,卞玉京的婚嫁也并不如意,故而后来她便以自己的侍女柔柔以身相代,自己则乞身下发。
之后,卞玉京只身再回吴中,依附于名医郑保御。郑保御年过七十,是卞玉京前夫的亲戚,不仅是位名医,也是一位名士。
只是此刻的卞玉京,已断却了婚缘之念,她对郑保御,只是存有感激之情罢了。
然而,郑保御却对卞玉京的人品才情极为敬重,还特地为她修建别馆,赠以厚资。使她可以安度晚年罢了。
为表感恩之情,卞玉京便在这里彻底断却尘缘,潜心修道,花费三年心力,用舌血写就法华经,以谢其收留之恩。
“修习书写是法华经者。当知是人。不复贪著世乐。不好外道经书手笔。亦复不喜亲近其人。及诸恶者。是人心意质直。有正忆念。有福德力。是人不为三毒所恼。亦不为嫉妒我慢邪慢增上慢所恼。是人少欲知足。能修普贤之行。”
曾经惊叹于卞玉京的这种宗教式的虔诚,而后又是一番释然。她的一世情爱,又何尝不是一番宗教式的忠诚?她将自身的所有都押附上,虽是换得他的一番寡淡,然而她却情愿为这一段不了之情赌上她一生的真心。此番之后,身心俱是萎谢了。
十年之后,卞玉京安然离世,葬于无锡惠山只陀庵的锦树林中,身后每有路经此地者赋诗凭吊。
其实,这之间,卞玉京和吴梅村并未彻底断却联系。只是再次相见,早已是淡去了儿女私情。太多的过往,也许看淡了,超脱了,心死了,也就能坦然面对了。
康熙七年,六十岁后的吴梅村来到她的墓前,一首《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算是为这段半生情缘彻底画上了终点。
此时的吴氏,没了道德舆论的支持,没了事业的骄傲,可是在卞玉京墓前他依旧是出口成章。诗句里,吴梅村对卞玉京不过是一番怀念之情。不是至亲之人,不是刻骨之爱,不过是他最美好的时候的一个见证者。借由她,仿佛是可以回到记忆里最绮丽的时刻。
总结来看,吴梅村太过在乎自己,从两人相识,到他在坟前凭吊,从未改变。多年后,吴梅村自己留下遗嘱,墓碑上只留下“诗人吴梅村”这样一个符号。
“世人无限风波苦,输于江湖钓叟知”,仿佛他只是在这番天翻地覆中不由自主的一个,只剩下无奈和自责。可是,这些对卞玉京而言,重要吗?
就像很多年后再次相见,玉京道人,执方外礼而已。
卞玉京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不过是两情相悦,岁月静好而已。可是吴梅村却始终不愿给她。
在触碰之后太多的头破血流教她明白,或许,沉默,能保存她最后的尊严;而陌生,是获得释然的最佳方法。
吴氏给不了她想要的许诺,难道还不能让她不受他的伤害而保留残存的尊严吗?
(本篇结束^_^)